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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火海中很远的地方,似乎就站着那个男孩子。
盐淡淡旁边的年轻僧人本来以为这个姿容姣好的女居士会与他交流,他神色肃穆地暗暗准备着,却始终不见她来问。偷偷斜眼看去,却发现此女子居然呆若木鸡,且泪流满面。惊了一下,然后心中崇敬,听佛言而流泪者,身心洁矣,反倒是自己着相了,顿时静心敛意,专心听讲。
而声称不耐此地氛围的陈柔就站在阴影处,看着那个男孩子张着嘴巴,仿佛痴呆儿一般地观着礼。心里有些无语。
她已经通过她的方法,确认了石小方是本次任务进度的第一人,作为离他最近的军人,而且是比较优秀的那一批,她自然地被指派了保护他的任务,万岁住持给了回国的最佳方案只是她陪着他安心留在这的辅助原因。
不过除了依稀猜到这个男孩子的身手不简单,他与他父亲的截然不同,他有些厚脸皮,某些地方很蠢,但这些了解并不足以支撑陈柔去理解此子的离奇的际遇。
心在佛,情在道,身在红尘,进击于血火之中的陈柔,觉得这个男孩子有成为自己一类人的潜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非常抵触于成为自己这样卓越的人。陈柔思来想去,觉得最大的可能是因为父亲过于优秀,偏偏家庭不睦,导致石小方抵触于这个特权者的圈子。
是的,如果他愿意优秀,加上出身,他天生就是最特权的那一批特权者。
“为什么该前进的时候,你总是会后退呢?”陈柔很无语,不觉有些发呆。
而同样不耐此地氛围的王湘湘,正在自己的厢房里完成着最后的工作。她面前的草图已经基本完成,是一个似瓶非瓶的容器,造型似佛非佛,是个光头,却姿势似躺非躺,光头男坦胸露乳,高举一杯,仿佛邀月,便是瓶口,姿态极其闲散,神情似呆非呆,感觉总是在状况外,不知道今夕何夕今在何在。
此时的王湘湘,一直坐在椅子上,动作与石小方基本一致,微微抬着头,微微张着嘴,静静发着呆,心中五味陈杂,脑子一片混沌,仿佛一下接受了太多的填鸭式教学,又仿佛一下子领悟了太多。
某一时刻,突然平地里一声雷,原来是有人点了一个响炮,把几个在发呆的男女子都惊醒了。
石小方极不雅观地擦了下嘴角的口水,盐淡淡默默擦去泪水,陈柔捏了捏眉心,王湘湘突然如有神助,福至心灵,一直抓着的笔被她狠狠敲在桌沿,铅笔应声而断,露出森森硬茬,以及一截多出来的不规则笔芯,而王湘湘就那么拿着这一截笔芯,很随性地往图纸上弯曲地一划——
图纸中多了一条极深极明显却略不规则的骨线,如同那似佛非佛的人的脊椎龙骨,让原本惫懒地斜躺着的姿态顿时立体起来,如同随时会动作起来,勇往直前而去。
“怎么越来越像那个什么佛子……石小方?”
王湘湘嘀咕,但是她真心觉得很满意,满意于自己这次来的成功,喜不自胜。
此时的石小方也噔楞一下醒了过来,佝偻的腰如龙一般直了起来,因为他和会场现场的人一样,都是喜不自胜,因为来了个重量级的人物,大多数人都认识,连石小方都认识,因为曝光率很高。
少林寺方丈,释家,永信。
这是一位真大佬,石小方实在没有想到这个小庙居然请到了这一位大佛。石小方相信,就是是一个天马行空的小说写手,要端出这尊大佛也要多加斟酌。
“我们非常荣幸能够邀请到您。”万岁住持此时手中多了一串佛珠,与随着响炮进来的永信大师见礼,“刚才老僧不揣浅陋,在台上多发言语,污了众耳,还请您放清音,以清视听,以飨佛众。”
“阿弥陀佛。”永信大师念佛号,礼众人,很客气地赞了一圈,客套了半天,跟个正统高官一般。
然后他执着比他矮了一大截的万岁住持的手,在台上大讲文武之道,说佛的慈悲与金刚怒火,论佛的大法力,说佛的灭世手段。
与会各位虽然有些奇怪于这个不太祥和的话题,与这次大会佛众来说,有些过于怆烈,但既谓之无遮大会,也没有太多人去奇怪。
而石小方听到此处,却是叹气连连,该来的还是来了。原本以为住持是觉得自己没有受烤,如今看来却是有更大的扇火人选。
但是并没有。
没有任何人提起石小方,或者请石小方上去站一下,他就好像一个有一点背景的年轻人坐在首席观众席上,平平淡淡地观完了礼。甚至最后大会结束,都没有邀请他上台,搞得一群红衣僧人都上了台,就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前排,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石小方并没有觉得难堪,事实上除了一开始有些紧张于可能会被赶鸭子上架,后面随着逐渐听入迷,他已经浑然忘我。所以最后看着一大群老和尚中年和尚在台上念佛谢礼,他很特立独行地激烈鼓掌了,混没有发现其他人都是回佛礼的。
这样让那些本没有太注意他或者说在意他的人都对他另眼相看,觉得这个人有些莫名其妙。
永信大师和万岁住持齐齐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他这才发现有些不妥,合十点头哈腰行礼,怎么看都好像更不妥当。
最后,石小方在永信大师和万岁住持见了一批又一批的客人,他自己则饿得晕了又晕的时候,终于被邀请去见大师一面。而大师实在忙得不行的样子,与和石小方一起进来的盐淡淡、王湘湘和陈柔随意见了一礼,略说了几句,便让他们离去了。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让石小方走进前去,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他眉心上抹了一指。
痒痒的,淡淡的,香香的。
平平淡淡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石小方感觉自己很少会有这种情况,自己又惊又愿的事情,又想要又想逃避的东西就这么平平淡淡地离自己而去,被自己度过。
但是受了那一指好像是极不得了的事情,所以石小方终于得以开饭了。可他只是吃了几个果子,然后就慢慢喝着菜汤,发着呆。
他在慢慢消化着今天的所得,不但是万岁住持和永信大师的讲话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永信大师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对他那平淡的态度,带给他的感受非常新奇,于是他也在揣摩着他,揣摩着自己。
揣摩了半天,好像也只是坚定了自己是个普通人的想法,另一个猜测就是,他老子的权势大概就是永信大师那一级左右。
这是他觉得最合理的猜测。
他自己在那恍惚了半天,盐淡淡也恍惚了半天,她比石小方醒悟得早,然后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石小方来了,就这么坐在旁边看着他吃东西,莫名有些脸红。
然后心里浮出无比的难过。
而随着他们来这里的陈柔和王湘湘其实已经碎碎聊了一路,她们本来是打算一起去送一下永信大师的,但是发现两个看起来失魂落魄的家伙行尸走肉一般地去斋堂,叫都叫不应,嘀咕了一下还是跟了过来。
此时看盐淡淡好像终于醒了神,不由得关心了一句。
盐淡淡还是有些神不守舍,在两个女孩子面前那脸莫名变得滴血一般,支吾了两句。
此时,万岁住持已经送了与会的各位离开,与清理现场的僧众问起,往石小方这边来了。进门便看到脸红如朝霞的盐淡淡,一脸莫名其妙的王湘湘和陈柔,以及还在神游的石小方。
住持人精,转眼便猜到盐淡淡大概是想起了石小方与她的一些过往,微微一笑,顺手端了一盘蒸番薯,走到石小方桌边坐下,三个女孩子赶紧起身见礼,石小方依然神游……
老和尚边一个个发番薯,边一个个点过去,他对盐淡淡再申一句:“来往皆是缘,无论来往。”
盐淡淡欲言又止。
他对陈柔说:“明日可与佛子回国。”
陈柔说:“得咧。”
他对王湘湘说:“女居士如何?”
王湘湘客气地回话:“回住持,我已经完成自己的愿望,打算与姐姐一起回国。”
住持肉眉耸动,本来已经端起的番薯又放下了,有些不讲究地在僧衣上擦了擦:“哦?大善,可否给老僧赏看?”
王湘湘干脆地应是,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张图纸打开,移步到住持身边,端着给他看。
住持一打眼,顿时浑身一颤,小眼睛瞪得溜圆,鼻息都粗重了起来,他颤抖着手在那最后落笔的龙骨上轻轻摩挲。旁边的王湘湘面有得色,深感不枉此行,但不免也觉得住持表现得有些过了。
“请收起。”住持颤抖着说道,“请收好……请稍待。”
然后他拿出手机,拨通号码,向那边说道:“大师,我佛慈悲,希望你能马上回来一趟。”然后便挂了。
三个女孩子猜到电话对面那人是谁,顿时惊讶无比。
石小方还在神游物外。
过了不久,住持都还没哆哆嗦嗦地吃完两根番薯,一阵燥烈的摩托声响起,生生把石小方都给震醒了,一个年轻人几乎把一辆黑色的摩托车怼进斋堂门口,而摩托车后的和尚身手敏捷地接着惯性跳了下来,大踏步进来,直奔住持而来。
王湘湘有眼力见,已经提前打开图纸,供两位连寒暄都来不及的和尚赏看。
大和尚看得连连点头,连声称善哉。
大和尚看罢,仿若得尝大心愿,长叹一口气,请王湘湘珍重收好,然后以食指在王湘湘眉心抚了一指。
合十念佛,他大声喝道:“年轻人们,该前进的时候!”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去了,那年轻人带着他又开着摩托车飞走了。
石小方刚醒不久,有些莫名其妙,却见盐淡淡嘴角意味深长地笑着,对他说:“是啊,该前进的时候就得跑,哪怕前面是火海。”
石小方脸色一白,觉得还不如让自己继续浑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