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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卡被派去搜寻那条沿运河的路。那是条沿河小道,直达汉塘村。艾卡不打算到汉塘去,因为沿路农庄很多。他按照自己的习惯,缓慢而又仔细地搜寻每个农家。渐渐地他离开韶若越来越远了。他按自己的方式,加紧干着。
一条灌木丛生的小径通向一所巨大古老的住宅。在尽头处,一个年轻农夫突然从树丛中走出来,挡住艾卡的去路。“你到处偷偷摸摸,想要干什么?你在隔壁农庄,我就看见你了。你凭什么在没人的农庄上乱闯?”
“喔,”艾卡吃了一惊。他端详着那个高大的农夫,盘算着要不要拔腿就跑,但他立刻判定,这没有多大作用。他反而慢慢地笑了,极力镇静地对农夫说:“喔,我不是偷偷摸摸,我在找马车轮。你有马车轮吗?”
“什么?”农夫说。这次轮到他吃惊了。
“是这样,”艾卡解释说,“我们学校需要一个马车轮,因为我们要叫鹳鸟回到韶若来。整个学校都在找”艾卡解释了那个伟大的计划。
冷静、缓慢、透彻的解释似乎使农夫很满意。“哈,真妙!”他说,“这一定是命中注定的。你在隔壁农庄的时候,为了观察你,我爬上我家旧谷仓的干草顶棚。那个顶棚,从我曾祖父以来就没有用过。可是你猜怎么的?那上面有个旧车轮!那轮子少说也有一百年了。我以前不知道有这么个轮子。如果不是因为跑到小窗跟前去看你,被它绊倒了,我也发现不了它。它埋在陈草里。我的脚踝都被它擦破了。哼!告诉你,为了你,我的脸都埋到灰尘、干草中去了。这可不是什么舒服事儿。”
“喔,对不起,”艾卡说。他谨慎地观察着那高大的农夫。他如果想逃跑,那农夫不消三步,就会把他捉住。“很抱歉让您摔倒了。但是我很高兴您找着一个轮子,如果您能把轮子给我的话。”
农夫笑了。“你倒很坦白。我想你可以拿去——我想不出什么不给的理由。又大、又旧、又非常笨重,配不上我们现在用的马车。”
“您的意思是,我这样就可以得到这个车轮了?”艾卡又追问一遍。在那样辛苦漫长的搜寻以后,这似乎来得太容易,太简单。
“你把它搬下来就算你的。这儿没人用。”
艾卡看看那相当高大的仓房。他指着屋脊下仓房前部三角墙上高高的双叶门说:“就在那后面吗?在高处?我能从门口用绳子吊下来吗?”
农夫把谷仓打量一下。“行,只要把两扇门都打开。大概当时就是从这里放上去的,因为顶棚上的活门很小。可是你非找人帮忙不可。你看我已经穿戴整齐了。我正要出发去汉塘的时候,看见你从路上走来。为了在这儿看着你,已经耽误很长时间了。要是我,我不会一个人动手。那轮子很重,用绳子往下吊,一定会连人也带下去。你看,那顶棚相当高。”
“我可以上去看看吗?”
“这里没人,”农夫有点犹豫,“大家都在后面地里干活儿好吧,你去吧。你不是说整个学校都在找吗?最好把整个学校都叫来帮忙。我是不会一个人去动手的。好了,我该走了!”农夫突然向小路走去。
走了几步,农夫又转身说:“我在你身上冒个险。动作慢的胖孩子多半很诚实,因为跑不动。我希望你不乱动我谷仓里的东西,可是那个车轮是你的。快去吧!”他走开了。
艾卡仰望谷仓,考虑是去找人来帮忙,还是独自去试试。试想他独自一人滚着轮子到学校去,该是一个什么景象!别人从来不把艾卡看在眼里,因为他又胖、又慢、又笨拙。今天,他们的眼不瞪破才怪哩!梦想着那情景,艾卡的眼瞪得大大的。他匆匆进了仓房。想想看!要是他能成为那个把车轮滚到学校的人该多棒!
艾卡吃力地爬上那通到顶棚的陈旧木梯。那木梯又长又不稳,被他压得吱吱作响。艾卡把头伸出活门时,已经喘不过气来了。就在那儿!那轮子就躺在那儿!在顶楼的地板上,它那笨重的躯干深深地埋在年深月久的陈草里。它已经露在外面。农夫摔倒的痕迹还留在四散的灰尘和草屑中。由于爬梯子,也由于兴奋,艾卡站在车轮前面,不停地喘气。他有一个轮子!是他的轮子!他可以把它吊下去!可以把它滚回学校!也许他滚着轮子回去时,大家都站在校园里,两手空空。
但这不是做梦的时候,不是在脑中渲染成就的时候。艾卡赶忙走到那双叶门旁边,开开挂钩,把它使劲向外推开。门碰到外面墙上。现在有了亮光。他急忙回到轮子旁边,借着进来的亮光细细察看。面对着这个古老的车轮,他产生了一种敬重的感觉。农夫说过,它起码有一百年的历史。他用脚尖拨弄着,在寂静的旧谷仓中,他感到了庄严与兴奋。
头顶的横梁上,垂着一条粗绳。这一定是把干草拉进顶棚用的绳。大概也有一百年的历史了吧!正像农夫所说,这是命中注定的。不但有车轮,还有把车轮吊到地上的绳子。艾卡沿着一根光滑的柱子爬到横梁上去解绳子。农夫没有提到要用绳子,但他当然知道把车轮吊到地上,一定要用绳子的。
艾卡小心翼翼地在那绕着绳圈的横梁上爬。他看见那轮子正好在身下。那是他的轮子!艾卡不再犹豫,他松开绳圈,解开绳结,把它垂落到车轮上。他滑下直柱,急忙把绳子的一头系住轮边。车轴靠地,他把车轮从满是灰尘的地板拖到门口。
艾卡趴在顶棚地板上,向仓外一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比从地面向上看要高一倍!艾卡打量了一下拖在地板上的绳子。虽然谷仓看来很高,他估计绳子的长度足够到达地面。可是一个人办得到吗?当全部重量挂在仓房外面,吊在绳子末端的时候,他一个人支持得住吗?从干草楼的高门洞处,艾卡向平坦的田野嘹望,渴望有人来帮助他。穿过平坦的田地,在远处,他只能看见韶若小学的尖屋顶。也许最好找人来帮忙。突然远方小路上有个东西在动,吸引了艾卡的注意力。那不是野洛吗?是的!野洛有个轮子!正在向学校滚呢!野洛处处比自己强。艾卡彻底失望了,呆呆地望着远处路上滚动的车轮。
从高处,艾卡也看见一个农夫躲在公路旁的沟后边,偷偷地跟着野洛。路上,野洛滚着车轮。艾卡叫了又叫,警告野洛,可野洛听不见,离得太远了。突然农夫抓住了野洛。车轮东倒西歪地离开大路,掉到沟里去了。农夫揪着野洛,向学校走去。“喔!”艾卡轻轻地说,“野洛偷了人家的轮子。”
他凝视着农夫和野洛的背影,摇了摇头。但在他内心深处感到痛快。野洛一向以头头自居,总是怪艾卡太慢、太蠢、太胖。许多游戏,都不让他参加。可是今天,他如果能把那个大车轮搬下来,他就可以成为头头了,居然自己也有成为头头的一天。艾卡决心要胜过野洛,所以,他的不满全部消失了。
艾卡不再去看野洛。他已经下定决心。他把车轮尽量推向门口,但又不使它因为失去重心而飞向地面。车轮准备好了,往下降落了。艾卡分析了一下情况。也许最好把绳子的另一端系在自己身上。这样,他就可以腾出手来,万一需要用手抓住什么东西,免得车轮把他从高高的的顶棚上拉下去。
系好绳子以后,为了保险,艾卡特别绕着那根他刚才爬上去解绳子的直柱走了一圈。绳子在柱上绕了一圈,轮子就不会直接拖动他了。要拖动他非得先把他从门口拖过地板,绕过直柱不可。绳子果然很长。艾卡绕过柱子以后,还可以回到车轮旁的门口。
现在艾卡不再犹豫了。他用脚使劲把轮子一推,巨轮摇晃了一下,倒向外面,射出高高的门口。
艾卡身后的绳子,像蛇似地爬着,由松变紧。突然一扯,把他面朝天摔在地上。绳子像飞一样把艾卡从灰尘和干草中拉向直柱。艾卡居然清醒得伸出了双手,避免一头撞到柱子上。有一会儿,他抱住那根直柱。但是往下坠的车轮把他从柱子上扯开了,扭得他脸朝下背朝上,来不及抓住任阿东西。艾卡被拖过地板,向大开的门口冲去。没有可以抓住的东西。艾卡把两腿撑开,绝望地想借此拖延一下。他的手抓向胸前的绳结,拚命想把它解开。没等解开,就到了门口。艾卡盲目地抓着,手指深深陷进了门框旁边朽了的木柱中,总算抓住了。重重的车轮使他打了个转。在他手抓住门框的当儿,他的腿已出了门口。
在这叫人难以相信的可怕时刻,艾卡吊在那里了。他的鞋从脚上飞开了。时间像没有个完似的,他的鞋也好像很久才摔到下面的硬泥地上。他挣扎着,想在门框上抓得更紧,更稳。但接着可怕的抖动穿过全身,绳子不够长了。车轮从他身上悬空吊下,好像钟摆一样。绕在他胸上的绳子向下滑。他晕眩地希望它滑下悬空的两腿,从他身上滑掉,但被艾卡的大粗腰挡住了。
艾卡凭着手指吊在那里。身下,那旧绳系住的巨轮在谷仓的墙上碰撞。
这种情形多么使人眩晕呀!这种情形还会很久吗!全靠两手吊着,他决不可能经得住那个巨轮。艾卡闭上眼睛。他的呼吸有出无进。他现在只能挂在那里,过一刻是一刻了。
正在这时候,绳子断了,车轮摔下去了。压力消失了,腰上和手指上的压力消失了。突然间呼吸恢复了。艾卡感到说不出的轻松,好像在飞翔,好像他能飞。靠着新生的精力,艾卡把自己从门外拖了上来。当他的腿平安到达顶棚时,他在满是灰尘和草屑的地板上哭了起来。他平躺着,急促地喘着气。能躺着哭,不再动弹了,真是舒服!
终于艾卡记起了那轮子摔撞的声音。他平趴在地板上,慢慢地、胆怯地,把头伸出门外。他不禁目瞪口呆。地上的轮子已碎成上百块。只有镶了铁皮的环还在。巨大的车轴滚得远远的。车辐散了一地。
艾卡呻吟起来。死里逃生的感觉已经在极端失望中忘掉了。车轮已经成为碎片,把车轮滚向学校的美梦破碎了。艾卡慢慢爬起来,把两扇大门关上,还记得上好栓。腰间仍然系着断了的绳子,他呆呆地爬下长梯。
那个车轮破坏得非常彻底。艾卡难过地望着面前的破轮子。他捡起自己的木鞋,看看没有裂缝,便重新穿在脚上。他转身要走,又回过头来看看。轮子还能重新装起来吗?所有的部件都还在!
他动手捡起四散的车辐,足足有一大抱。还有车轴!要是把轮环也滚着走的话,他非要用两手才行。艾卡左思右想,还是腰上的绳子帮他解决了难题。他把车辐一条条插进腰上的绳子下,整个腰都插满了,他只能挺着腰板走,几乎不能捡起那笨重的车轴了。车轴怎么办呢?不能抱在手里,因为手要空着,才能把铁轮环滚回韶若。插满车辐就像穿了笨拙的铠甲,艾卡直挺挺地走到轮环旁。那上面有一截断绳。他抖了又抖,把绳子扯断。绳子一缕缕散开。现在他有一段短绳。他把一头系住车轴,小心地把车轴放到肩后,另一头系在腰间的绳子上。好了,车轴的问题解决了。还有那个轮环。他浑身插满了车辐简直弯不下腰,好不容易才把它从地上竖起来了。
周身插着车辐,背上压着车轴,艾卡滚动了轮环。他在轮环旁僵直地快步走着。在田野的小路上,它滚得很顺利。可是到了车辙深陷的运河路上,车轮有时要滚进车辙,有时因石子颠簸,突然滚向很深的运河。艾卡不能走得太快。他只能这样做:只要轮环转向运河,他就赶快把它推倒,免得车轮滚进水里。这个身负重担,勉强挣扎的艾卡,不久就汗下如雨。他咕哝着,气喘着。但他总是把轮环拾起,继续前进,决心把它送到学校。
跳动的轮环被他调理得比较顺手了。他发现顺着低陷的车辙滚,就像在轨道上走一样。他很有进步。像这种速度,很快就会到韶若了。
突然,铁环碰到一块大鹅卵石,从车辙中跳了出来。幸亏它又掉回车辙,艾卡放心了。但是突然间整个轮子散架了。内圈的木轮脱离了外圈的铁匝。木轮原是一截截的短木拼凑成的。现在一截截的木片劈里啪啦地散了一地。艾卡停住了。垂头丧气地站着,瞪着满地的碎木片。而那个轮圈继续向前滚去。
隔着田野传来了大声的呼唤。“当心!当心轮圈!”艾卡惊讶地向田野看了一眼。是野洛。野洛一面叫,一面向他跑来,艾卡转身去追轮圈,太迟了。它已经跳出车辙,滚过大路。水花四溅,轮圈在运河中消失了。
艾卡的心沉了下去。他跑到运河旁,心里十分生气——野洛为什么要叫?他气愤地把肩上系住车轴的绳子解掉,任它摔下。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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