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绎眼底似有欲刺出的勃然怒意,只是他还竭力做着最后的克制。
    我认识他许久,不曾见过他有今日这般的盛怒。
    他抬眸直视向我,一瞬的静默后,他开口,一字一句道:“我霍绎,从来活得随心所欲,无人可以安排我做任何非我本心之事。
    安烟云,你记着,震阳观中你我初见之时,我猜着了你的身份,与金沙教结盟,是兄长的主意不错,但求着兄长一定要提这门亲事的人,是我!
    从一开始就只想娶你的人,是我!
    我无奈?我是无奈!
    昭曦是性子顽执之人,我无奈你不随我去见她,我无法将我的决心同她解释明白!”
    我的眉心剧烈一抖,不知是听到了他说的哪一句哪一字,我的眼睫之间忽就氤氲起了一层冰凉水意。
    杏色窗纱外和煦的日光伴着虫鸣声折进屋里,打在霍绎腰间所佩的古刻金刀上,笼起一团散不开的古朴金光,衬着方才激烈言辞争吵之后屋里的一片死寂。
    他说的话,我该信么?
    霍绎松了紧握的双拳,似觉着方才自己太过激动,面上紧绷的神情亦在暖黄日光中逐渐和缓了下来。
    他双手拢住我的肩,眼中亦漫生出一丝希冀:“我话已至此,你还要在那日上震阳观么?”
    我满心的思绪与我的目光一样不知该落往何处,他总有许多目的,许多思量,他口中的真心,总是夹杂在丝丝的筹谋与安排之中,我已无力分辨。
    我只想要遵从本心,却发觉在他面前,我从来都不曾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意。
    良久,我木然道:“令已传,不可改。”
    他颔首,两手骤然离开了我的肩,只吐出一字:“好。”
    他平日张狂飞扬的目光不见,眼中似含三九严冬之霜雪,冷冽的寒意中透着深不见底的失望,触目心凉。
    “是我明白得太晚。”
    他的声色落寞了下来:“那日在淮水之畔,你披一袭青纱,如一抹滟波,一曲春江花月夜,舞动秦淮天下绝。
    画舫长台上,你将绣球抛给他,与他情定终身。
    那时我便该明白,是我痴心妄想。”
    我心头一震,这些他是如何得知?不过他既然能出现在长海庄中,秦淮河畔人头攒动,他在人群之中也就不奇怪。
    只是那日我与东方欲晓在一起时的一情一景,却是全部落在他眼里了。
    “你肯为他在震阳观中与我动手,肯为他盗回飞溟剑,肯为他迢迢赴约,肯为翩然起舞。
    他到最后要娶别人,你就随随便便找个人成婚?在你眼里,把我霍绎当成什么了!”
    我无话可答。
    他字字句句,都叫我一并承受着往昔今日两重交错支离的伤痛,仿佛要将我的呼吸一次次碾到颤抖粉碎。
    我咬紧了牙齿,忍着喉咙的酸涩,不肯吭声,不肯看他,也不肯承认这蚀心的痛楚。
    他的脚步声近了门口,似乎方才的震怒已经平息,似乎心平气和,似乎终于甘心于一个他找寻许久的答案。
    “你肯留在我身边,不过是为了我能帮你。”
    哐的一记关门声响,他走了,走的那样决绝。
    我紧紧攥着手中正红的喜帖,眼睑一阖间,眼泪倏地落下。
    山中夜里清凉,新月如眉,柔白月光落进黑漆的起居室中,亮得叫人合不上眼。
    我一人静静在妆台前卧了一宿,似一阵睡着,一阵又醒。
    头脑昏昏沉沉,想起过东方,想起过霍绎,想起过易叔叔,想起过娘亲,也想起过先教主。
    而这一切,像是伸手可触的真实,又像是缥缈虚幻的梦境。
    我埋首于两臂间,只任由眼泪不知原因地汩汩流下。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