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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早晨是沁凉的, 尤其在墓园这样还没照到太阳的地方。山间吹来的风,带着一种特别的沉闷味道。
贺决云一路跟随穹苍,同她来到了靠近中间的一个位置, 他看着穹苍蹲下身, 将手里的花束分别摆在相邻的两个墓碑前。
灰色的石板与白色的菊花,人死之后的存在会变得如此简单。
贺决云想起穹苍以前说过的, 她因为买了两个坟地而濒临破产,应该就是这里了。只是他不明白这跟李毓佳之间会有什么关系。
他弯下腰,凑近墓碑查看上面的刻字。等等看清上面的字,怔住了。
“她们是……”
穹苍点了点头, 说:“一年前,她很高兴地告诉我, 她的儿子快要出狱了。但是呢,已经等了十年,她很紧张, 她不知道应该要怎样面对, 用什么样的态度,才能保护好她的儿子,既不会让他对疏离的亲情感到不适, 又能劝他尽快接受新的生活。我说,我没有主攻过心理学,我不知道。但是, 他应该能理解, 你对他的包容。”
贺决云听她说话,就知道,穹苍与这位叫“江凌”的女士,关系不一般。
她提到这个人的时候语气会有波动, 看着这个冰冷的墓碑时眼神会有哀伤。
谢奇梦觉得她是一个不近人情,缺乏同理心的人,显然不是。
贺决云思绪飘远,就听穹苍说:“在她儿子入狱十年的时间里,她一直没有放弃申诉。她始终认为她儿子是冤枉的,因为,范淮是这样对她主张的。作为一个母亲,她只能依靠对儿子的信任坚持下去。但是,直到范淮出狱,他们都没有找到可以翻盘的证据。”
穹苍的手指在照片上拂了一下,将上面的灰尘擦去。
照片上的女人五官明丽,笑容明亮,是她年轻时拍的证件照。因为在范淮入狱之后,她就没有再拍过漂亮的照片了。
穹苍站了起来,退了一步。
“既然范淮已经要出狱了,她希望一切都可以过去,哪怕没有所谓的真相也没关系。那么久的奔走,让她明白,不停地执着于一件没有结果的事,可能会将下半生也蹉跎进去。范淮还年轻,他才26岁。十年的时间也很漫长,让许多人都忘记了当年的事情。她觉得,也许一切可以重新开始。”
疲惫是会让人妥协的。绝望的却是,终于选择了妥协的人,到最后发现,等待她的依旧是那个结局。
贺决云叹道:“对不幸的人,命运是一个迷宫。”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忽然转弯。你以为,你在朝着未来的捷径行驶。可你不知道,那也许只是猎人设下的一个陷阱。即便你提心吊胆地面对每一个拐点,出口也在与你背道而驰的地方。
“我从来不认为,所谓的重新开始,是一种乐观的想法。本质不过是一厢情愿的逃避而已。”穹苍冷笑了下,说,“可是这个世界啊,懦弱不是错误。对于江凌来说,那是她最好的结果,我能理解。可对于某些人来说,它才刚刚开始。将近沸腾的水,又怎么能依照她的意愿,平静下来呢?”
贺决云看着她被晨光照拂的背影,问道:“你觉得,范淮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穹苍想了想,仰起头评价道:“范淮,是一个偏科的天才。他上学时候的成绩一直普普通通,那是因为学校没有适合他的课程,而他本身也不喜欢校园的学习氛围,没有求学的上进心,整天浑浑噩噩。他属于班级里那种,活跃气氛,喜欢起哄,可是不令人讨厌的学生。每个人身边都有。但是其实,他的空间思维能力十分出色,远超常人,这也是他后来可以在毫无规划的情况下,避开所有监控,逃出警方严密包围的原因。”
穹苍说:“我跟他其实并没有直接的接触,你问我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除了学术上的评价以外,我无法给你客观的答案。因为我对他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江凌。而江凌对他的评价,想必你不会采纳。”
贺决云:“你当初,为什么会收他做学生?”
穹苍说:“范淮在某本科学杂志上看见了我,对我很好奇,抱着试探的态度给我写了信,我没有收到。后来他又请求他母亲,帮他递信。”
穹苍说着声音停了下来。
她想起第一次看见江凌时的场景。
那时候她早就已经开始独立生活了,只是因为没有大人的教导,日子过得比较糟糕。她在那种粗糙又糟糕的环境里学习、成长,摒弃了所有她认为多余的东西,成为了一个大众眼中的怪人。
性格阴鸷,态度冰冷,不修边幅,邋遢阴暗。
很少会有人靠近她,也很少有人关心她。社交礼仪上的客套,是她能获得的最大友善。
她从无数人的表情里看出过畏惧和厌恶的存在,同样也不喜欢他们。
那时候,江凌手里拿着一份信件,谦卑地站在她的门口。隔一段时间,就抬手敲一次门。
宿舍楼的楼梯间窗户大开,到了夜里,温度骤降。
穹苍并不是基于对江凌的同理心,而是因为持续被打扰的不悦,过去打开了门。
见到她,江凌那张明明年轻却已经爬满了皱纹的脸,先是露出惊喜,将面上的疲惫驱散,再然后是惊讶,冲着穹苍上上下下打量许久。显然她也不知道,她儿子所谓的“a大老师”,只是一个看起来比她儿子还小个很多,明显营养不良的女生。
穹苍等了会儿,见她不说话,冷漠地要将门关上。江凌仓促之中,将手卡了进来。
门板重重挤压手指,江凌发出一声痛呼,却也成功阻止了穹苍的拒绝。
穹苍冷眼看着她,想要探寻出她真正的目的。
“没什么,不要怕。我就是发了下呆,手是我自己夹到的。”江凌因疼痛而不停抽气,将信件塞进怀里,腾出一只手按着发肿的指节,朝穹苍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她问:“你家里没有大人吗?”
穹苍歪过头。第一次从一个陌生人身上看到这种包含尴尬、讨好、亲切,难以具体描述的表情。
她从这个女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不同于他人的真诚。
她的感觉从来不会错。
也正是因此,她没有把这个女人赶出去。
“我帮你整理一下房间吧。”江凌说,“你是不是没扔厨房的垃圾?我好像闻到了污水的味道。”
穹苍默不吭声,稍稍让开一点位置。
江凌走进屋,发现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一点。她揣着手,脚尖不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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