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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你不怕死?”
张明月冷笑。
“怕死,不过怕不怕今天都要死,还不如死的壮烈一点。”
血腥扑鼻,虎狼关少有完整躯体,分不清究竟是敌是友,古往今来,战争其本质始终是人与人的对抗。书生从血泊中捡起一把楚刀,极速朝近在咫尺黑骑而去。
“书生并非贪生怕死。”
只是尚未走出几步这名为李求书的书生便感觉被一只手给拉扯了回去。
“不怕死不等于就要闷着头去送死,看我的。”
张明月单脚点马凌空跃起,抽出马背备用楚刀,天罡三十六刀再起,刀罡肆掠,但黑骑身上铁甲看其质地绝非凡品,刀罡竟不能破,这一点张明月早有所料,若非老爷子那等一剑开天门之陆地神仙,对付这些铁甲唯有以一对一才能造成最大的杀伤力,楚刀再出,将当头那战马连同铁甲一分为二,五脏六腑流了一地,阵阵恶臭。
“这一波人我来杀,你们抓紧时间休息片刻,此战绝非能速战速决之战。”
黑骑有二三百甲,当初司马云于拜剑山下堂堂一品高手不过破几百甲便不得不由老爷子出手,眼前铁甲虽非轩辕宏图麾下铁骑战力同样也不能小觑,半个时辰破二百六十余甲,张明月已是精疲力竭恨不能倒地酣睡,再看远处边境守卫军赶来的越来越多,但张明月如何不知道边境虽犹有八万守军,但真正能从驻地赶来的最多两万已是顶天,毕竟其他关隘不可不驻守以防敌军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以二万边境守军对一万来犯之地,薛平川竟然没能讨到多少好处,敌军精通战阵,更有远近程军分批作战,不知多少尚未靠近敌军之边防军饮恨躲在最后面的弓箭手之下,黑骑劲弩射程足有二三里地,厮杀震天,将军身陷重围,血衣血枪,事至如今张明月总算明白当初轩辕宏图为何不将已入陆地天人境老爷子放在眼里,这才一万黑骑,围困薛平川的最多不过一千骑便能让这位借西楚气运入天人境的西楚国柱寸步不能进,若真是轩辕宏图不惜冒着私自调动军队罪名再调三千铁骑围攻老爷子又当如何?天人境又如何?陆地神仙又如何?你能杀我二千甲未必能杀我五千甲,能杀五千未必能杀一万,终有力竭而亡之时,而江湖又多少年才能出一个陆地神仙?
张明月如今想起老爷子当初为何不愿与庙堂打交道总算是想通透了这一点。
武夫一怒比起天子一怒实在微不足道。
在大的战斗中,并非一个陆地神仙就能挽留崩溃的局面,更何况这并不是战斗,而是战争。
是的,这是战争,是西楚与极北之地结党来犯之敌的战争。
塞北的冬天冷,但再冷也比不这一场战争来的冷,兵士以前赴后继之态赴黄泉,虎狼关雪花飞舞却依旧冷却不了逐渐变红的塞北大地,鲜血热气腾腾,汇聚成溪流,溪流汇聚成江河湖海温暖塞北冻土。
君不见,广陵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塞北边疆多勇士,朝是银白暮成殷。
一战至天明,两万兵士终于以不惜一命换一命,甚至两命换一命的代价换来虎狼关战役胜利,从前与张明月老是不对眼的营长也已丢了右臂的代价堪堪捡回一条命,两万士兵余下不过二三千,敌军尽数剿灭,国柱薛平川伤痕累累,一战中银枪断,便顺手提起敌军兵器再战,一人破敌军五百劲弩,深陷陷阱仍不后撤,誓不能放一人入关,原本以为最为艰难的虎狼关关隘阻击几百人队伍却成了伤亡比例最小的队伍。但竟没一人觉得幸运,即便是那杀敌时眼睛都不敢睁开的书生李求书。
一战告捷,数不清地上有多少尸体雪水结冰紧紧粘在一起不得分开,也弄不清楚究竟谁是谁,连死去士兵的名字都不能统计出来。
张明月被勒令战后负责清理战场,将那些还有一口气的黑骑送上黄泉路,临出营之前已经断了一臂的营长汉子缠着伤口找到了他。
“右臂断了,怕是不能用你的刀了。”
即便是断臂之痛营长仍谈笑风生,尽管这乃是边境守卫军向来的传统,张明月也不免觉得心中有些发酸。
“我认识一个老头儿,他也断了一臂,不过现在同样没人敢小瞧他。”
张明月不知该说什么,头一遭对这位刚来军营就泼了他一头水的营长笑了笑,脸上血污虽依旧在,却并未填满两个小小的酒窝。
“用你一句话,你这是在安慰我?”
营长同样笑了笑。
“其实你不用如此,比起那些战死的弟兄,我已经算很幸运的,还能留下一条命,不过这刀我肯定是用不了了,你要清理战场,就用你的刀,此刀饮天下血,将来定然会是一把自生刀气的宝刀。”
“那倒不必了,刀你留着,我说过我会亲自取。”
“还是用我的项上人头?”
“你说呢?”
张明月轻笑了一句,转身带着那刚入营便这么倒霉遇上战争,却又幸运的活下来的书生。
刀你留着,我亲自取,你的人头是我的,一定要好好活着,活着,才能让我张明月在这边境还能留一丝念想。
清理战场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情,两万多具尸体,要从中分辨敌我,并且将活着的敌军杀死,的确很考验人的耐力,幸好是冬天,尸体大多冻冰,并不会这么快腐烂,不会有恶臭,但却避免不了从远处甚至更远处飞来的秃鹫啄食,说是清理战场,其实即便是有人侥幸活下来了重伤之下也绝对逃不了天寒地冻,所需要注意的只不过是那些装死的罢了,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从清晨到黄昏,从黄昏到天明,足足两夜才将战场清理完毕,没让任何一个敌军逃过这一劫。
张明月完全麻木了,只是机械的一处处如同翻箱倒柜一般查看一具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大雪足足下了三天三夜。
张明月坐于老卒许卫关的小黄土堆旁,身旁多出了一个脸上少有血色的新兵书生。
张明月只记得这书生从第一天开始见到尸体便不断呕吐,到最后渐渐麻木,眼神空洞,其实不过才用了一天而已。
当一个人见惯了死亡,那死亡对其来说便已如同寻常,而唯有真正经历过死亡的人,身上才会散发出仅仅看上一眼便能不寒而栗的杀气。
说来可笑,书生居然有了杀气,更可笑的是此书生并非如同司马云那般彼书生。
“你是读书人,实在不应该来这些地方,否则你也不会至于三天吃不下东西,书生应当做书生该做的事情,比如如同宁致远宁先生那般指点江山,这征战沙场的事情,还是应该交给我们这些武夫来做。”
“你还是看不起书生?”
李求书冷冷道。
张明月哑然失笑。
“我可从未这么说,我承认你之前的表现实在让我有些瞧不起,不过这三天倒让我对你刮目相看,最起码你敢出刀杀人了不是吗?”
张明月站起身拍拍屁股,即便屁股上只有湿透了的雪水。
“从今日起,我觉得咱们边防军的传统得改改了,战争要来了。”
一两万士兵的清理尸体足足用了三天,才总算将所有士兵勉勉强强缝接起来匆匆入土,与过去不同的是,此番大战之后并不如同以往能全部分辨出来士兵姓名,甚至有好几个营竟无一人活下来,一两万人就这么没了,生前是一两万户人家,死后不过一座乱葬岗而已。
张明月对此已麻木,一袋旱烟已经抽完。
终是一年到头了。
腊月二十九,年关的前一夜,边境士兵彻底轰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