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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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急了,我很想看到它,看到我亲爱的将是一个工厂主!爷爷还做了一个小哨子,可以用它来叫醒我们,唤我们吃早饭、午饭。
昨天阿达姆斯塔夫斯基先生到我们这儿来了,你记得他吗?好象你们是在一起上中学的。他讲了些您生活中很有趣味和快乐的事情。从他那里我才知道,我亲爱的卡罗尔先生是一个调皮的孩子,在中学里就很得女人的欢喜。可是爷爷对这坚决不同意,他说阿达姆先生是个有名的骗子,那么您说要信谁才好呢?
阿达姆先生把所有的都失掉了,因为协会1已经卖给他土地。他不久后要来罗兹,会来找您的——
1土地信贷协会,从1825年起活动于波兰王国,曾给大土地所有者支出信贷。
“又一个笨蛋!”博罗维耶茨基不乐意地说。
他有一个伟大的发明计划,他发誓要通过这个计划在罗兹挣一笔财产。
“白痴!不是第一个了,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要写完了,因为我的眼皮快贴在一起了,爷爷在不停地叫我睡觉。晚安!我心爱的国王,晚安!
明天再多写点,晚安!
安卡
在附注中还有送信人的热情的鼓励:
钱有了,好啊!这很好!二万卢布,好姑娘,她不用考虑就会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
博罗维耶茨基把信再读了一遍,然后收藏在书桌里。
“一个高贵的、善良的、甘愿自我牺牲的姑娘,可是为什么要这个‘可是’!见鬼!”他用脚蹬着地毯,把一堆堆纸扔在桌上“是的,她是一个好姑娘,可能是我认识的姑娘中最好的一个,可是她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真的爱她吗?我真的爱过她吗?现在我要把这个问题坦率地提出来。”博罗维耶茨基仔细地回忆他的过去。
“布霍尔茨先生派马车来接经理先生了。”马泰乌什通知说。
卡罗尔坐上马车,便去布霍尔茨家里。
布霍尔茨住在罗兹城边,就在他自己工厂的后面。他的住宅是一栋被称为宫殿的平房,是以罗兹和柏林的文艺复兴时期的形式建成的。它的每个角上,都有一座圆顶形的塔,塔上还有一些经过装点的阁楼。屋顶上有阳台,是用铁栏杆围起来的。这栋房子在一个大公园里,公园的一边和凌驾于它之上的工厂交界。
一排长在宫室马车队前面草地上的寂寞的大白桦树呈现出一片白色。撒上了煤屑的小路就象一条条黑色的布带,通过许多用干草包扎着的玫瑰花树和南方的小树往前伸去。这些小树好似一些排成了一条线形队伍的哨兵,这个队伍虽然排得很直,当它遇到地边的角落时,却又转过弯来,把这个四角形的大草地包围起来了。在草地的四个角上,还立着四个雕像,它们在冬天是用一块块绒布包起来的,因为受到雨雪的浸蚀,变成了褐色。
在公园一边的工厂的红墙下,有一个暖房,它的窗户由于受到阳光的照射,透过矮小的灌木丛和树林,反射出闪闪的光芒。
公园没有得到细心的照管,显得破败凄凉。
一个穿黑色工服的仆人给博罗维耶茨基打开了通往穿堂的大门。穿堂里铺上了地毯,墙上还挂着厂里的各种照片、一班班工人的名单和标明布霍尔茨地产的挂图。
四扇门通往屋里,还有一些狭窄的铁梯子通往楼上。
吊在天花板下的那盏哥特式的大铁灯向四面八方放射着柔和的灯光,它在黑色的地毯和木头垒起的墙上就象印上了许多褪了色的斑斑点点。
“厂长先生在哪儿?”
“在上面自己的办公室里。”
仆人走在前面,把门帘扒在一边,打开了门。博罗维耶茨基慢慢走过了一些富丽堂皇的房间。房间里的家具摆设得庄严大方,里面由于窗帘都放下了,几乎是一片漆黑。周围的寂静笼攫了他,因为是走在地毯上,连脚步声也听不见。
冷漠和严肃的气氛充满了整个住所。用黑布套包着的家具、镜子、大吊灯、枝形烛台、墙上用帷幔遮住的图片都沉没在黑暗中。只有那马约里卡式炉子上的铜雕饰和人造大理石天花板上的镀金层还在闪闪发亮。
“尊敬的1博罗维耶茨基先生2!”仆人走进了一间房里介绍说,因为他看见布霍尔茨的妻子正坐在这间房子窗户下的一个大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双长袜子——
1原文是德文。
2原文是德文。
“早安1!博罗维耶茨基先生2!”布霍尔佐娃首先说。她拿出了一根织袜针,自动地向他伸出了手。
“早安!太太3!”博罗维耶茨基吻了她的手后,继续往前走去——
123原文是德文。
“蠢东西!蠢东西”一只用脚钩着栏干的鹦鹉在他的后面吆喝着。
布霍尔佐娃一面抚摸着它,一面对窗下一群在树上打架的麻雀表示爱抚的微笑,然后她眺望着那阳光普照的郊外,又织起袜子来。
博罗维耶茨基在房子角落上的一个办公室里找到了布霍尔茨。
布霍尔茨坐在一个用绿色的格但斯克磁砖砌成和雕饰得十分美妙的大壁炉前,炉里生着了火,他不停地用那根毫不退缩的棍子把火拨来拨去。
“你好!蠢东西,这是给先生的椅子。”他对站在门旁随时准备点头应召的仆人高声地喊着。
卡罗尔就坐在他的身旁,背对着墙壁。
布霍尔茨睁开了他那目光炯炯的红眼睛,久久地盯着卡罗尔的脸。
“我有病。”他指着他那双用绒布包扎起来放在一张小凳上的脚,低声地说。这双脚对着炉里的火,好象两轴尚未印染的布料一样。
“又是这个老病,风湿病?”
“是的,是的!”布霍尔茨喃喃地说,一阵痛苦的抽搐使他蜡黄色的圆圆的脸都变样了。
“可惜的是,厂长先生没有去圣雷莫1或者南方其他地方过冬。”——
1意大利西北著名的冬季避寒胜地。——原注。
“这有什么用,我不过是要让莎亚和那些所有想叫我早死的人快活快活。蠢东西!给我包好点。”他指着自己伸在凳子上的那只脚,对仆人叫唤道。“小心,小心!”他继续叫道。
“我以为,那些希望你早点死的人是很少的,在罗兹大概没有,我敢担保,没有。”
“你说什么,大家都希望我死,大家,因此我就是要活长点,叫他们不高兴。你以为,妒忌我的人没有吗?”
“谁都有妒忌自己的人。”
“你想得到莎亚为了叫我死,他愿出多少钱吗?”
“我只能推测,尽管这个人很吝啬,为了使你破产,如果这是可能的话,他会拿出很多很多钱。”
“你是这样想吗?”布霍尔茨低声地说,他的眼里燃烧着仇恨的烈火。
“全罗兹都知道。”
“还有,这个人会骗人,拿伪钞或者空头支票骗人。蠢东西”布霍尔茨低下了头,把它靠在胸上,靠在他的在袖上打了补丁的旧棉袍上,出神地看着炉里的火。
博罗维耶茨基已经很习惯于在百万富翁面前所处的这种专事阿谀奉承的从属地位,也不敢说一句话,耐心地等着布霍尔茨先开口。
这时,他张望着这个办公室里钉上了樱桃色绸缎的墙壁。壁的四周围着一圈金黄色的宽阔的壁板,壁上还挂着几张次等的德国油画石印画。在办公室角落里两扇用彩色玻璃屏遮住的窗子之间,有一张大红木写字合。地上铺的是模仿地板式样的利诺伦油漆布,已经被踩得很旧了。
“你说吧!”布霍尔茨粗声粗气地说。
“我们已经讲过莎亚。”
“这个就算了吧。蠢东西!叫哈梅尔到这儿来,五分钟后我就该吃药了,为什么这个家伙还没有来。你知道昨天的新闻吗?”
“我听说了,克诺尔先生在戏院里告诉我的。”
“你到过戏院?”
他的眼里表现出了鄙夷、轻蔑和憎恶的神色。
“我不懂厂长先生的问话是什么意思?”
“是的,你是一个波兰人,是的,你是一个绅士1。”布霍尔茨撇着嘴,好象要笑了。
“厂长先生不是也在戏院里吗?”
“我是布霍尔茨,尊敬的2博罗维耶茨基先生,我只要自己喜欢,哪里都可以去。”他抬起了头,凛然地、目空一切地环顾周围——
12原文是德文。
“戏院是有罪的,因为它没有只供少数人占有,而对所有能够买得起票的人都开放了。”博罗维耶茨基喃喃地说着,禁不住讥讽地笑了。
“我不爱听你讲的话。”布霍尔茨不高兴地将拨火棍敲着炉里烧焦了的木头,使火星喷射到房间里来了。
“厂长先生原谅,我不说了。”博罗维耶茨基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布霍尔茨生气了。
“你再坐一坐,马上吃午饭了。在这儿没有必要生气,你是知道我怎么器重你的,你是一个特殊的波兰人。克诺尔把所有的都告诉你了吗?”
“谈到过最近一些人的破产。”
“对!对他有紧要的事走了。我正要请你在他不在的时候顶替他,莫雷茨替你管印染厂。”
“好!至于说莫雷茨,这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也很愚蠢。你坐吧!我喜欢波兰人,可是我和你们却谈不来,刚要说话就生气。祝你健康,慢点1,博罗维耶茨基先生,慢点2,你不要忘记你是我的人。”——
12原文是德文。
“厂长先生说得太多了,我什么时候也不会忘记。”
“你认为这没有必要吗?”布霍尔茨看着他,表示亲热地笑了。
“这要看对谁,在什么地方。”
“我可以给你马车,可是没有马鞭和缰绳,你驾着走吧!”
“作为一个比喻它是不错的,只不过它对我们所有在你这儿工作的人来说,不很适合。”
“我不是用它来说你和你们中的一些人,你以为,我是说你的一些同事吗?我说的是这一群黑色的工人”
“工人群众也是人。”
“畜生,畜生。”他叫喊道,用拨火棍全力敲着凳子“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可以这么说,因为我养活了他们所有的人。”
“是的,可是他们为这口饭工作得很好,他们赚了钱。”
“他们在我这里赚钱,我发给他们工资,他们应当吻我的脚,如果我不给他们工作,他们怎么办?”
“他们可以在别处找到工作。”博罗维耶茨基唠叨着,他对布霍尔茨产生了厌恶。
“他们就会饿死,博罗维耶茨基!象狗一样。”
博罗维耶茨基没有回答,他对布霍尔茨这种愚蠢的傲气感到十分恼怒,因为这个被认为是罗兹企业家中独一无二的大智者,却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厂长先生!我是去拿药的,奥古斯特什么时候来?”
“安静,还有两分钟,你等一等!”布霍尔茨尖声尖气地对自己的私人医生说。可是医生对这种接待感到有点紧张,他只好规规矩矩站在离布霍尔茨几步远的门旁,一边等着,一边以他惶恐不安的眼光注视着布霍尔茨的脸色。布霍尔茨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瞅着一架银制的旧挂钟,他的脸色十分阴沉。
“哈梅尔,你留心点,我给你钱,给你许多钱。”过了一会,布霍尔茨说了,他没有转移他的视线。
“厂长先生!”
“现在由我布霍尔茨说话,安静!”布霍尔茨高声地说着,将视线转向博罗维耶茨基“就是守时的,医生只要告诉我一次,说每隔一小时吃一次药,我每小时都会吃。你一定很健康,博罗维耶茨基先生,从你的脸上看得出。”
“我很健康。可是如果我呆在工厂、染房里的话,我还能活两年,因为我肯定有肺病,大夫已经告诉我了。”
“两年!两年还能印染很多布。哈梅尔,拿药来!”
哈梅尔用涂了油的手指数了十五粒十分微小的药丸放在布霍尔茨伸出的手里。
“快点!你值得上一台好机器,可是你却转动得太慢。”布霍尔茨嗫嚅地说,吞下了药丸。
仆人用一个银盒托了一杯水给他,让他在吞完药后喝一口水。
“他叫我吞砒霜,这是一种新疗法。我们看吧,我们看吧”
“我已经看到厂长先生的健康状况有了很大的好转。”
“安静,哈梅尔,谁也没有问你。”
“厂长先生早就在用这种砒霜疗法吗?”博罗维耶茨基问道。
“已经毒了我三个月了。哈梅尔,你走好吗?”布霍尔茨十分傲慢地说。
大夫鞠了个躬,走了。
“这个大夫很和气,他的性情很温存。”博罗维耶茨基笑了。
“这温存我是用钱买来的,我给他的工资很高。”
“有电话,问博罗维耶茨基先生在吗?怎么回答?”布霍尔茨一个贴身的值班公务员通知道。
“厂长先生可以让我去吗?”
布霍尔茨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卡罗尔往下来到布霍尔茨一个私人办公室里,这儿有电话。
“我是博罗维耶茨基,你是谁?”他把耳朵贴在电话耳机上。
“露茜。我爱你”由于线路遥远而震颤不停的说话声在他的耳鼓里响了。
“疯子!”博罗维耶茨基低声地说着,在一旁鄙夷地笑了“你好!”“晚八点来,谁都不在,来吧!我等着。我爱你!听着,我吻你,再见!”
他真正听到了一张嘴碰着电话筒的巴巴声,就象接吻似的。
电话不响了。
“疯子!这个女人真麻烦,她不会轻易满足的。”他这样想着,便回到了楼上。和他看到这个令人喜悦的真正的爱情见证相比,博罗维耶茨基感到更大的烦腻。
布霍尔茨躺在安乐椅上,同时把拨火棍放在膝盖上,翻阅着一本写满了数字的厚厚的册子。它十分吸引他,以致他时时刻刻都要把他的下嘴唇舔着他那剪得短短的胡须,这用工厂里的话说,叫做“噙鼻子”是他聚精会神的表现。
在他旁边的一张矮小的桌子上,放着一大堆书信和各种各样的纸张;当天新到的邮件,他一般都是自己保存。
“博罗维耶茨基先生,你帮我把这些信分分类好吗?你可以马上替代克诺尔,我想使你高高兴兴。”
博罗维耶茨基大惑不解地望着他。
“信,你看见没有,这是些什么信,信上对我写的是什么。”
布霍尔茨把小册子放在一边。
“蠢东西,给我!”
仆人便把桌上所有的纸张都抹到他的膝盖上。
布霍尔茨以无可比拟的快速将信封浏览了一遍,然后说了一声:
“办公室!”便把它们往一旁扔去。
仆人马上接过许多由大信封套着的一些公司的来信。
“克诺尔。”
写上布霍尔茨女婿的地址的信。
“工厂!”
公司给在厂里工作的人的信。
“总管理处!”
铁路发货单、需求、数目、发出汇票。
“染房!”
颜料价目表,涂在薄纸板上的颜料样品和画出的图样。
“医院!”
致厂医院和大夫们的信。
“署名梅伦霍夫。”
致地产管理委员会的信,它隶属于工厂管理委员会。
“单独地放!”
这些信没有固定搁放的地方,或者放在布霍尔茨的写字台上,或者由克诺尔收拣。
“注意,蠢东西!”布霍尔茨叫道,同时将拨火棍在他身后的地上敲着,因为他听见有一封信掉在地上了;然后他开始把信往仆人身上扔去,不断厉声地、简短地发出命令。
仆人急急忙忙地接过这些信,将它们投进一个柜子上的一些入口中,在这些入口的上面写有相应的题字,然后信再通过管道往下送到厂长办公室里,到这里后它们就立即被分送走了。
“现在我们来高兴高兴吧!”布霍尔茨扔完信后喃喃地说,在他的膝盖上只留下了十封各种样式和颜色封面的信件“你拿着,读吧!”
第一封信的信封十分平整,上面写着一些组合字。卡罗尔拆开后,拿出了那封散发着紫罗兰香味的信,上面写的字表现出一个女人的典雅的风格。
“你读吧!读吧!”布霍尔茨看到博罗维耶茨基由于表示客气而迟疑不决时,他低声说。
“敬爱的厂长阁下!
由于您的声誉和所有不幸者对您的尊敬,我称呼您厂长先生,来到您的跟前恳请援救。我所以这样大胆,因为我知道,尊敬的先生是不会对我的请求不加理采的,正象您对于人的苦命、孤儿的眼泪、无依无靠的痛苦和不幸从来没有不管一样。您的善良的心肠是全国闻名的,天主知道,这千百万将会给予谁!”
“哈!哈!哈!”布霍尔茨低声笑了,他笑得这样的亲切,以致他的眼珠都似乎突出来了。
“我们遭到了不幸,冰雹、传染病、干旱、火灾使我们破了产,使我的瘫痪了的丈夫现在也快要死了。”
“该死!”布霍尔茨无动于衷地说。
“我和四个孩子都要饿死了,厂长先生是懂得这种处境如何可怕的。我落到这个地步其所以可怕,因为我作为一个社交界的女人,是在另外一个环境中受过教育的。我现在不得不降低自己的身分,这不是为了自己,我自己饿死并不足惜,而是为了四个无辜的孩子。”
“算了吧,这没意思。她最后要什么?”
“借钱开铺子,数目是一千卢布。”卡罗尔读完这封一直用哭丧的、十分做作的语调写的信的其余部分后,低声地说。
“真倒霉!”布霍尔茨简单地命令说“你读下去!”
现在是一个寡妇写的很难认清的信,这个寡妇的已故丈夫是个公务员,她有六个孩子和一百五十卢布的抚恤金,她请求把这些钱放在代售工厂剩余物资的机关里周转,使她能够利用它来把孩子教养成为国家的好公民。
“真倒霉,我要赔不少呀,你看他们都是贼。”
下面是一个贵族的信,信上有一些错别字,纸上还散发着臭鱼和啤酒的气味,很明显这封信是在一个小城市的饭店里写的。这个贵族在信中提到,他几年前高兴地认识了布霍尔茨,曾卖给他几匹马。
“瞎子我知道他,每年当四月缴纳款项的期限要到时,他就写信给我,你不要读了,我知道那里写的是什么,要钱,念符咒,什么应该保护贵族哪!蠢货!真倒霉。”
再下面的信:有的是有孩子或者没有孩子的寡妇写来的;有的是自己丈夫或者母亲生病的女人写来的;有的是孤儿或因工厂事故中受伤残废的人写来的;有的是找职业的人写来的;有的还是技术人员、工程师和各种各样的发明家写来的。他们保证要使棉纺工业来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他们要求借款,以完成他们的研究和样品。甚至还有一封爱情信,一个早就出名的女人承认,她虽然现在痛苦,但任何时候也不会忘记过去的幸福。
“真倒霉!真倒霉!”布霍尔茨一边喊着,一边笑得身子前仰后合了。他不愿再听那些闹轰轰的,激昂慷慨的、最终是为了借钱的言谈、发誓和请求。
“你看人们是怎样尊敬我的!是怎样爱我的卢布的!”
有些信进行了最卑鄙的造谣。
卡罗尔打住了,他不知道该不该读下去。
“你读吧!他们造我的谣,我喜欢,这至少是坦率嘛,比上面那些信有意思。”
卡罗尔读的这封信开始的一句是:“罗兹的贼首!”下面全是咒骂和造谣。其中比较和缓的口气是:“德国猪、流氓、罪犯、酒鬼、下流狗、偷土豆的贼。”信的结尾是:“即使你逃得脱天主的报复,你也逃不脱人们的惩罚。你这个下流狗,魔鬼!”信上没有署名。
“这个人很幽默,哈!哈!一个好玩的畜生。”
“厂长先生,够了,我已经厌烦了。”
“读吧!你把这一整筐人间的烂泥巴都吃掉吧!它很可以使你清醒清醒,这就是罗兹的心理学和你们的愚蠢。”
“不是所有的信都是波兰人写的,有用德文写的,甚至大部分都是用德文写的。”
“这正好证明所有的信都是波兰人写的。你们善于词令,有讨乞的本领,你们很会这一套。”布霍尔茨着重地指出道。
卡罗尔虽然看到布霍尔茨的眼里闪灼着愤怒和仇恨的火焰,可是他仍继续读着一封密告一个仓库主要管理员偷窃货物的信。
“给我吧!这个还需要证实。”
布霍尔茨把这封密告信收藏在口袋里。
还有对工头们的控告信,被解雇的人员写的恐吓信,密告有人骂布霍尔茨是“瞎了眼的猪”、“老贼”的信,后者是用铅笔写在一张包装纸上的。
“把这封信给我,这是一个重要的珍贵的文件,可以证明我的人是怎样议论我的。”布霍尔茨轻蔑地笑了“你以为我天天都读这样的信吗?哈!哈!哈!奥古斯特把它们放在炉里烧掉了。从这个威胁中,可以得到很大的教益。”
“可是厂长先生每年都为公众事业献出几千卢布,这完全是另一回事?”
“是的,是的,这是我从喉咙里拔出来的。为了神圣的和平!我不得不丢给穷人一块骨头。”
“过去的观点是:‘贵族有责’,今天变成‘百万富翁有责’了。”
“一个愚蠢的、虚无主义的观点,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他们要饿死,就让他们死掉吧!总有一部分人必然是一无所有的。谁也没有给我一文钱,我一切都得自己安排,自己创造,我为什么要给别人呢?为什么?谁能证明我应该?我把钱给谁?给那些挥霍财产的老爷吗?见他的鬼去吧!你们都想要,可是谁都不想工作。你们中有没有象我这样的人,来到罗兹,参加劳动,象我这样,挣得一笔财产呢!为什么没有?因为你们这个时候搞革命去了哈!哈!堂吉诃德们!”布霍尔茨轻蔑地在自己的脚上啐了口唾沫,笑了很久,感到从没有这样高兴过。
卡罗尔在房间里徘徊。他虽然五脏六腑都快要气炸了,但他依然沉默不语,装成闲若无事的样子。他什么也不愿说,因为他知道他不能说服布霍尔茨,也不想结怨于他。
布霍尔茨注意到了自己给博罗维耶茨基造成的不快,因此他便慢慢讲些他自己感到痛苦的事情,有意用这个激励卡罗尔。他喜欢卡罗尔,他想如果他能使卡罗尔也感到痛苦,能打动他的心灵,那么他所讲的就会给卡罗尔带来极大的愉快。
布霍尔茨几乎躺倒在安乐椅上,他的一双放在炉里不断喷射出的火焰旁的脚几乎被烤熟了。他时时刻刻都用拨火棍拨着炉里的火。他的浅黄色脸庞使他看上去好象一具摊开了的死尸。在这个脸上,只有一双表现出气恼和轻蔑神色的血红的眼睛放射着光芒。他的由几根稀稀拉拉的白头发覆盖着的圆圆的头,在黑沙发的衬托下,看起来十分明亮。
他没有闭上嘴,而是越来越发狂似地对所有的东西吐唾沫,跟什么都乱碰乱撞。一忽儿他象一尊被缠上了破衣烂衫的偶像,睡在自己金光闪闪的神庙里的千百万金元之上,以这个对所有的人进行嘲弄,同时讥讽弱者,蔑视感情,看不起整个不具有千百万金钱的人类。
直到仆人来叫他吃午饭,才终止了他的这些行动。
两个仆人把布霍尔茨从沙发上扶起来后,把他抬到了他的住宅另一边的餐室里。
“你听得懂我的话,你是个聪明人。”他对走在他身旁的卡罗尔喃喃地说。
“你所有的话都很有意思,我以为这是一分研究百万富翁病理学的好材料。”他看着布霍尔茨的眼睛,严肃地说。
“你别那么点头哈腰的!”他对一个从左边送饭来的仆人吆喝道,还用一根棍子打他的脑袋。“博罗维耶茨基先生!我很尊重你,把手伸过来吧!我们互相了解,我们可以很好地生活在一起,你要常常想着我呀!”
布霍尔佐娃已经在餐室里了。仆人把她的丈夫安顿在桌子边后,他吻了他的头,然后把自己的手也伸给他吻,坐在他的对面。
大夫也在餐室里,他第一个走到博罗维耶茨基的身边,作了自我介绍。
“哈梅施坦,尤利乌什古斯塔夫哈梅施坦博士。”大夫摸着他的披满了半个胸脯的苧麻般的大胡子,着重地再说了一遍。
“一个类似疗法和素食疗法的大夫,这个蠢家伙一年要花我四千卢布,抽我的好烟,说什么或者把我治好,或者我会死掉”
大夫想要反驳,可是布霍尔茨的妻子开始轻声地请他进餐,不一会仆人们就把菜肴送来了。
谈话用的是德语。
“先生吃素吗?”哈梅施坦把胡子从桌布下面拉了出来,因为它和桌布缠在一起了。
“不,先生!我是一个对一切都讲究独立自主的人。”博罗维耶茨基酸溜溜地回答,他觉得这个有着一张大肚皮、一副大脸和一个就象刚刚洗净的锅一样的大秃头的形象看起来不是滋味。
哈梅施坦的身子感到不耐烦地动起来了,在他的往外突出的蓝眼镜的下面,露出了表示鄙夷的目光。他干巴巴地说:
“每个真理一开头总是要被人嘲笑的。”
“你在罗兹有很多信徒吗?”
“我的狗长了疥癣,因为兽医不给它们吃肉。”布霍尔茨讥讽地说。他虽然坐在桌旁,但除了燕麦饭泡牛奶外,其他什么也没有吃。
“罗兹是什么,全波兰是什么,野蛮!”
“那么你为何来这里?回乡种田不是挺好吗?”
“我写了一本关于素食的书,书名叫自然饮食,我可以送你一本。”
“谢谢,我高兴读,可是我怀疑,你是否收得下我这个徒弟。”
“厂长先生当初也曾这么说过,可是现在”
“现在你很蠢,我的哈梅尔,因为你不懂得一个人病了,如果全部愚蠢的医学都帮不了他,他会去找羊倌,去找克内普神父1,最后甚至求助于你的电疗、类似疗、素食疗和砒霜疗法。”
“因为只有这种疗法才能奏效,因为类似疗法的原则:类似的病用类似的方法治疗2对人的体质来说是最适合的,是唯一真正的原则。厂长先生也认定了它对自己是最好的疗法。”——
1泽巴斯泰因克内普(1821——1897),德国著名的江湖医生,曾从事水疗和其他自然疗法,是一系列关于这个题目的普及读物的作者。——原注。
2原文是拉丁文。
“至今是这样,如果以后情况变坏,那么可以肯定,我要用棍揍你,把你和你的全部牛皮话扔到梯子下去。”
“谁揭示新的真理,他就会受到痛苦的赏赐。”大夫吹拂着牛奶感伤地唠叨起来。
“算了吧!你得到了四千卢布的报酬,你油光满面就象一盏灯样。”
大夫把眼睛朝上看着,好象他在呼吁天花板证明他吃了多少苦头。随后,他依然吃着麦米拌牛奶。
仆人将一盘橄榄油凉拌菜和一盘土豆摆在他的面前。
大家不说话了。
仆人们象影子一样无声无息地闪来闪去,留心着谁还需要什么。
一个仆人站在布霍尔茨的身后,随时在他所看的地方把东西递给他。
“蠢东西!”如果这个仆人递慢了或者递得不好,布霍尔茨就要骂人。
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布霍尔佐娃完全没有参加谈话。
她用门牙嚼食,吃得很慢,两片苍白的嘴唇笑起来就象一个蜡面人。她用一双痴呆呆的眼睛望着博罗维耶茨基,不时把装饰她的鬓白头发的花边帽子戴上,这鬓发披在她黄色的、干瘦的和陷下去了的脑门上,梳得很平整。她还用她满是皱纹的黄色的小手,抚摸着站立在椅子扶手上毛色十分鲜艳的鹦鹉。
当她需要什么时,她就对仆人点头示意,对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地说话,或者打着手势。她象一具木乃伊一样地坐着,只有一些迟钝的、机械的、持续很久的动作才证明她还活着。
午饭很平常,是德国方式的,肉很少,但有很多素菜。
餐具也很一般,可是镀金技术在它们上面运用得不错。磁制器皿被烧成犬牙交错的形状,在杯盘的边上还画着一些小小的鸽子。
给博罗维耶茨基送来的只有白兰地酒和几种葡萄酒,布霍尔茨亲自给他斟酒,规劝他说:
“喝吧,博罗维耶茨基先生!这是好酒。”
午饭结束时,大家索然无味,没有说话。
笼罩一切的寂静使人感到烦闷,只有那鹦鹉由于在桌上什么也捞不到,不时喊着“蠢东西”布霍尔茨冲仆人也喊出了同样的话,这声声叫喊在这个可以容纳两百人的大餐室里,几乎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回声。餐室里摆设着以古德意志形式雕刻的黑橡木厨柜和同样形式的凳子。
一些面对着工厂围墙的维也纳式大窗子所能透进来的光线不多,仅仅可以照亮他们进餐用的这张桌子的一边。桌子的其余部分就沉没在铁锈色的昏暗中了。在昏暗中,只看得见一些仆人象黑影一样,时时浮动。
太阳光从窗子的侧面射了进来,在半边桌子上撒下了一片红彤彤的落日的余晖。
“遮住!”布霍尔茨叫唤道。他不喜欢阳光,却爱看那电光闪耀的枝形灯。
午饭终于吃完了,卡罗尔非常高兴,因为他在这寂静和憋闷的气氛中已经感到要睡觉了。
老女人又一次吻着丈夫的头,把手伸给了他,然后又机械地伸给了博罗维耶茨基。卡罗尔没有坐多久,他低声和丈夫说了几句话,看到布霍尔茨在沙发上打盹,也没有和他告别就走了。
餐厅里完全空了。只剩下睡在沙发上的布霍尔茨和一个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等着他点头召唤的仆人。
博罗维耶茨基来到了街上,由于呼吸到新鲜空气,看到了明亮的晴天,他的心胸感到十分舒畅。
他送走了等待着他的布霍尔茨的马车,徒步走过公园后,从皮奥特科夫斯卡大街靠近工厂的地方,转身来到了一条没有铺砖的小巷子里。这条小巷通向野外,在它的一旁,盖着许多长长的、昏暗的工人宿舍。
这个地方看来十分凄凉和鄙陋。
一些两层楼的大石头房子面对着臭气薰天、泥深路烂的巷道。这些房子光秃秃的,毫无装点,只有那摆在被风化的墙壁上的令人心酸的破砖烂瓦使它们现出一片红色。在数以千计的经过编排的小窗子上,很少见到白色的窗帘或者经过雕饰的花盆。这些窗子的对面,是高大的工厂,它们分布在道路另一边的高墙和一排生长点已经枯萎了的大白杨树的后面。这些白杨树好似一具具可怕的骷髅,在如同人间避难所的工人宿舍和工厂之间划分了界线。这些工厂在星期天休息的时候,寂寥无声,可是它们十分魁梧、巨大,在春日的暖照下,便现出了可怕的形象。那成千上万个闪闪发亮的窗子使人感到烦闷。
博罗维耶茨基沿着一排排房子,走过了狭窄的小板桥和石头路。这些地方到处都是烂泥,它象水一样地起着浪花,不时溅泼到房舍底层的窗子和通往穿堂、走廊的门上。在门里面,孩子们在不停地呼喊和喧闹着。
他来到了座落在一些房子后面的一个长形花园里。这个花园边上有一条道路和辽阔的田野交界,远远望去,可以看见一些工厂的红墙和许多孤零零地散立着的房屋。野外刮来的潮湿的寒风吹得干篱笆上的叶子簌簌直响,这些枯萎了的黄叶在风的吹拂下先是抖个不停,然后落在花园里黑魆魆的松软的小路上。
花园中有一座两层楼的高房子,这里住着博罗维耶茨基的助手默里。工厂分给博罗维耶茨基的住房也在这栋楼里,整个上层楼或者下层本来由他挑选,可是博罗维耶茨基对这个寂寞的住宅有着不可克制的厌恶感。
在这栋楼的窗子的一边,可以看到一些工人住宅前的院子。院子前面是花园和工厂。在窗子的左前方,有一条没有铺上砖的街道,这是城郊最外面的一条街。街旁有许多几条胳膊深的洞穴,洞里长着一些古老的、尚未死掉的大树。这些树由于从附近工厂流来的水的冲洗,渐渐倾斜了。在工厂后面,又有一大片土地呈现在人们的眼前。这块地上尽是土坑、水洼和由于漂白粉、油漆、一堆堆废墟和垃圾的污染而产生的各种颜色的臭水。这些废墟和垃圾是从城里运来的,里面有破砖炉子、枯树、战火留下的灰烬、秋天的黄土,还有一些是从沙伊布莱罗夫森林附近的小木头房子和小工厂里运来的,那深红的颜色和僵死的形态一看就令人不快。
博罗维耶茨基看不惯这里的景象,他宁愿住自己租佃的房子,虽然不很方便,但这是在城里,和朋友们在一起。博罗维耶茨基和他们不仅有着莫逆之交,他和他们早就关系亲密,多年相处已经很习惯了。他们在里加的整个学习期间都在一起,他们一起出国,几年前也是一起来到罗兹的。
博罗维耶茨基是一个化学家、印染行家,巴乌姆是一个织工,韦尔特毕业于商业学校。
他们在罗兹各有一个不好听的称呼:“韦尔特和两个大写c”或者“巴乌姆和n—rs,即三个罗兹弟兄”
默里要见博罗维耶茨基,一直跑到花园里来了。他见到卡罗尔后,老远就用一块床单那么大的手绢擦着他那不断出汗的手。
“我以为你根本不会来的。”
“我不是约好了吗!”
“我这儿有一个年轻的华沙人,他是不久前来罗兹的!”
“是个什么人?”博罗维耶茨基来到了门厅里,里面天花板上的板画大都画的是裸体女人。他脱下大衣,随随便便问道。
“商人,要开一个委托行。”
“见鬼,你在街上每遇上十个人,就有六个人是新来的,要开委托行,就有九个要赚大钱。”
“在罗兹常是这样。”
“可不是,但愿这些新来的人都是‘颜料’,最劣等的‘媒染剂’。”
那个华沙人科兹沃夫斯基懒洋洋地从沙发床上爬起来,和卡罗尔打了个招呼,又有气无力地躺下了,同时不停地喝着默里用火水壶给他沏上的茶。
他们的谈话兴致很高,因为默里早晨到过城里,他讲了一些企业破产的情况。
“有二十多家公司倒了大霉,究竟还有几家会破产,这还要看。总之,沃尔克曼已经摇摇欲坠了。格罗斯曼格林斯潘的女婿也在数难逃。有人说弗吕施曼也在等着这种情况的发生。他今天很早就躺下了,还怕别人来打搅他;他要赚一笔钱,因为他要为女儿制嫁妆。还有人说特拉文斯基今天一直在找银行家们,他的情况也有点不妙,你认识他吗?博罗维耶茨基先生!”
“我在里加的同学。”
“我看,我们这里全是乱七八糟和冒险。”科兹沃夫斯基叫了起来,一面搅拌着茶。
“华沙怎么样,一直在演米卡多1吗?”卡罗尔讥讽地问道。
“你是说很久的过去,很久的过去。”
“我老实承认,我不了解目前华沙的状况2。”
“我看见的是,现在华沙一直在演的罗尔来的捕鸟人3,一出绝妙的戏呀。‘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我的鸟儿。’4”年轻的华沙人兴致很高,不由自主地哼起来了“我告诉你,乔斯诺夫斯卡5干脆就是一位女神。”——
1米卡多,英国作曲家阿图沙利文(1842—1900)的轻歌剧。
2原文是法文。
3的罗尔来的捕鸟人(1891),德国作曲家卡罗尔察莱尔(1842—1898)的流行的轻歌剧。
4的罗尔来的捕鸟人中的一个华尔兹舞的歌词。
5克莱门蒂娜乔斯诺夫斯卡,华沙当时著名的歌剧和轻歌剧女演员。
“这是一位什么样的女士?”
“你不知道吗?你真的不知道?哈!哈!哈!”华沙人放开嗓子大笑起来。
“罗伯特先生,把你新布置的房间让我们看看吧!”卡罗尔请求道。
他们马上来到了这栋房子的另一边。
“这是一个藏放漂亮家具的仓库啊!”博罗维耶茨基十分惊异地吆喝着。
“真漂亮,对吗?”默里感到自豪和满意地唠叨着,他把他的房子的全部摆设展示出来了,让大家看。他的两只白净的眼高兴得燃烧起来,那宽大的嘴也露出了微笑。
这是一个非常讲究的小巧玲珑的客厅。在白紫罗兰色地毯上,摆满了糊上黄壁纸的家具,周围挂的帘子也是黄色的。
“这是一个漂亮的设计!”卡罗尔叫道,他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十分和谐的色调。
“漂亮,对吗?”默里感到幸福,他不断擦着自己的手,想要摸摸那绸子窗帘。
他的驼背打起哆嗦来了,因此他时时刻刻都要把那蒙在背上的大衣提起来。
“下面是她的房间,她的客厅。”默里低声地说,他将手抹上点油后,把他们带进了一间小小的房里,这儿摆放着一些制作得十分精致的器皿和瓷玩具。
窗子下面有一个大金丝篮子,里面装满了各种颜色的盛开着的风信子花。
“看来你全没有忘记。”
“我想的是这个。”默里高声地说,他擦了擦手,把大衣整理了一下,然后将他的瘦长鼻子深深地插在花中,呼吸着它的香味。
他还让博罗维耶茨基看了卧室和这后面的一间小房。
所有这些房间都布置得很讲究,各种家具的使用也很方便,到处都可以看到这是出自一个内行和很爱自己未来的妻子的人之手。
最后他们回到了客厅里,卡罗尔坐下后,十分惊异地望着他。
“我知道,你很爱她。”他喃喃地说。
“爱,非常爱!你知道,我是怎么常常想她的吗?”
“可是她呢?”
“安静!我们别说这个人!”默里对卡罗尔的提问有点发慌,马上打断了他的话。
椅子上虽然没有尘土,但他为了掩饰自己的激动,也扫了几下。
卡罗尔不说话了。他抽着烟,感到瞌睡沉沉,便舒舒服服躺在沙发上抽着烟,把眼睛闭上,或者通过窗子眺望外面蟹青色的天空,远处显露着许许多多工厂烟囱的黑色躯体。
催人入睡的寂寞笼罩了一切。
默里擦了擦手,把大衣穿好后,不断摸着他那刮得很干净的大腮帮,瞅着房里的地毯和外面野地里的白色小菊花。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我的鸟儿。”
科兹沃夫斯基的喑哑的歌声在周围回响,附近低微的钢琴声也钻进客厅里来了,就象一滴滴甜美的露水叮叮当当落在他们的头上。
博罗维耶茨基不断抽烟,和瞌睡进行斗争,可是他感到他的手很沉重,便把它放在沙发的扶手上。
默里想的是他未来的幸福,他是寄希望于结婚而活着的。
他的细微的几乎和女人一样的心思,想的是如何摆放充斥这栋住宅的千百件细小的家具什物,只要这是为妻子安排的,他就高兴。
他想说话,可是他看见博罗维耶茨基已经睡着了,感到有点遗憾。他没有叫醒博罗维耶茨基,而把窗帘拉上,拿掉了博罗维耶茨基手中烧着的纸烟,踮着脚尖走出去了。
科兹沃夫斯基仍在唱歌和胡乱地弹着钢琴。
“你能不能唱一支爱情歌,但要很喏,很热情的歌,我马上给你倒茶来。”英国人默里请求道。
“哪个歌剧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很喜欢听爱情歌。”
科兹沃夫斯基非常高兴地开始给他唱着华沙的各种流行歌曲。
“你看,不是这个。我叫不出,因为我不很懂你们的语言,我想听的是要甜一点、美一点的歌曲。你唱得太粗声粗气了。”
“先生,这些歌我在华沙所有的沙龙里都唱过呀!”
“我相信,我说错了。这些歌很美,你再唱吧!”
科兹沃夫斯基从他那无穷尽的节目中,又低声地哼起托斯蒂埃1的歌曲来了,他不知疲倦地唱完了他会的所有的歌。他的细小而象金属一样清脆的男高音嗓门,虽然被有意地压抑着,却仍然十分动听——
1弗朗齐斯科保罗托斯蒂埃(1846—1916),意大利作曲家,流行歌曲的作者。——原注。
默里聚精会神地听着,他忘了倒茶,也忘了搓手和整理身上的大衣。他把他的整个心思都投入到对这一甜美的、热情洋溢的,但又很感伤的音乐欣赏中了。他由于听得出神,以致他的眼里渗出了高兴的泪花,他那猴子一样的长脸也激动得颤抖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