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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下班后普天成直接来到狮子楼,于川庆他们早已到了,周末就意味着大多数上班族可以为所欲为,尽情放纵。周末也同时意味着各大酒店可以爆满。如果有人心血来潮,要在周末查一下各单位的岗,十有八九,你会绝望。如果有人再认真一点,查一下周末各酒店大吃大喝的国家工作人员,这个人数怕就不会只惊到你了,一定会惊动中央。好在现在这样添乱的人不多,太平盛世,吃吃喝喝只能表明大家和谐。平时大家那么忙,打个电话问候一下的时间都没,也只有周末,才能抽出身来联络联络感情,吃皇粮吃皇粮,皇粮就是让大家尽情来吃来喝的。狮子楼虽不是一流名店,但下面停的名车不少,普天成扫了一眼,一大半,就是机关单位的。
普天成往楼上去时,脑子里闪着这样古怪的想法,后来他想,自己是不是到了更年期,怎么脑子里总是出现一些不该有的想法?他摇摇头,提醒自己,你是秘书长,要心怀大事,目标高远,且不可婆婆妈妈,鸡毛蒜皮。
出了电梯,于川庆等在那儿,笑着走过来,跟他握手:“我还怕领导不肯赏光呢,又不敢打电话催。”普天成白他一眼:“于总管的命令,我敢不服从?”
“领导这么说,可就是打我脸了,我也是替领导着想,想让领导放松放松。”
“你也会替别人着想,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于川庆呵呵一笑:“领导不能光批评,该表扬时还要表扬,表扬使人进步么。”
两个人斗着嘴,往包间去。有人认出了他们,远远停下,侧着身等他们过去。也有人从远处笑吟吟过来,热情而又谦卑地问他们好,言语间尽是恭维和讨好的话,听得普天成起鸡皮疙瘩。重新剩下他们两个人后,于川庆就坏笑着说:“吃饭都有人请安,跟领导在一起,感觉就是不同。”普天成刚要挖苦,就见江海玲迈着袅袅的步子走过来,普天成眼睛一亮,今天的江海玲漂亮极了,也妩媚极了,一件水红色无领上衣让她原本就奔放的身子更加火热,窄窄的裙子紧箍着她高翘而又浑圆的臀部,每挪一步,都是风景。红色的的高跟凉鞋让她脚下的地毯都变了颜色,婀娜的身姿衬更是韵味十足。普天成收回目光,冲于川庆道:“贫嘴啊,领导真的来了。”于川庆也像是被江海玲惊了眼,略带自豪地笑说:“她是给你老人家请安来了。”普天成趁势说:“好啊,今天让你们小俩口出出洋相。”于川庆赶忙求饶:“使不得的,这事要是曝了光,我就没法活了。”
“你还怕曝光,我还以为你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呢。”普天成带着告诫之意挖苦了一句,于川庆听出了弦外之间,但没做任何解释。
于川庆对待女人的态度跟普天成完全不同,他属于那种敢爱敢恨的人,这辈子,在妻子叶莉莉之外,他就一个江海玲,这个女人是他的命,叶莉莉跟他闹过不止一次,还差点离婚,但他就是放弃不了。后来路波知道了,严厉批评过他,于川庆口头上答应要跟江海玲分手,背底里,还是一如既往热火着。省长路波无奈地说:“英雄难过美女关,川庆,你还没到英雄的份上,就被美女咬住不放了。”于川庆苦笑道:“世间的事,真是说不清,别的方面我都可以自制,独独跟她,自制不了。省长您让我跟她断,就跟砍掉我一只手臂一样难过。”路波虽是省长,但也是性情中人,听他这么一说,很无奈地叹了一声:“川庆啊,不是我不许,我是怕别人不许,因为一个女人毁了前程,你觉得划算?”
于川庆想了想,道:“如果为她栽了,我认命。”
碰上这种情种,你是没有办法的,省长路波没办法,妻子叶莉莉也没办法,去年开始,叶莉莉跟他就开始分居,到现在两人只是维系着夫妻的名义,实质性的生活,已没有了。于川庆听说,叶莉莉前不久也找了一个情人,是香港那边的一个投资商,比叶莉莉大十岁。闲话传到他耳朵里,他只是笑了笑,看不出有多痛苦。其实痛苦还是有的,只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于川庆也有点无能为力,总不能自己左拥右抱,而让叶莉莉独守空床吧。
说话间,江海玲已到了跟前,绯红着脸,普天成面前她还是多少有点不自在,娇羞的样子更显妩媚。“秘书长好。”她冲普天成点点头,侧身站在了一边。普天成笑说:“这里有两位秘书长,你是问哪位秘书长呢?”江海玲脸更红了,羞涩道:“当然是问普秘书长您好了。”说着目光飞快地往于川庆脸上一扫,原又收了回来。
“这不好嘛,有人会提意见的,你还是跟于秘书也问声好吧,要不然,今天这顿饭,他又要赖帐。”
“有您在,不怕他赖帐的,秘书长先请,那边来了几位客人,我得过去打声招呼。”
普天成收住玩笑,正经道:“你忙你的,不必管我们。”等让过江海玲,他又挖苦于川庆:“小心啊,打扮这么艳,让人抢走了可不好。”于川庆不自禁地回头望了一眼江海玲,心潮澎湃道:“不会是领导想抢吧,你身边那么多,我还想让你淘汰出来一位呢。”
“贪得无厌,等会我就把这话说给她。”
到了包间门口,两人自动收住话头,脸上也换成平日保持惯了的严肃表情。都说变脸术在川剧中,其实官场中人,才是真正的变脸高手。
普天成没想到,候在包间里的,居然是海东政界两位风风火火的女强人。一位是省妇联主席杨馥嘉,一位是省总工会主席黄丽英。这两个人在,今天这顿饭,可就热闹了。不过普天成也纳闷,于川庆怎么约了这两位来?再一看,就明白了,原来包间里还有一位,正是他在裙楼碰见过的南怀市长张华泉。
不用说,这顿饭是张华泉请的,于川庆是张华泉拉来的大媒,是今天这饭局的穿线人。
官场吃请是很有一套学问的,首先,请客者得掂量清自己,你是哪个级别的人,你能请得起哪个级别的人。比如张华泉要是直接请普天成,那就犯了大忌,非但请不到,还会传为笑谈。如今吃饭已成了一种负担,更成了一门交易,像普天成这个级别的领导,私人宴请几乎是不参加的,下面市里的人要请他,除非有铁的关系。请不动普天成,但你可以请一位能请得动的人,比如于川庆。普天成虽然不知道张华泉跟于川庆有什么私交,但凭今天这饭局,就能断定,两人之间是有某种交情的。再让于川庆出面请普天成,性质就大不一样了,普天成不可能不给于川庆面子,官场上的面子是最贵重也最奢侈的一件礼物,能把面子互相赠来赠去的人,才是至交。请了主宾还要请陪客,这又是一门学问。没有陪客吃饭就有些寡淡,冷冷清清气氛会好,请客的目的很难达到。陪客官职自然不能比主宾大,一大,他就成了主宾,反倒把要请的人晾在了一边。但也不能太小,太小,主客心里同样不舒服,有一种被轻视感。除官职外,彼此间的关系也是要重点考虑的,一般来说,适合做陪客的有两种人,一是主宾的老乡或曾经的下属,官场上向来就流行,不是同乡不结党,至于下属,那就更不用说。还有一种,就是跟主宾关系走得近的。不论多大的官,总有一些人跟他走得近,这样说起话来才方便,也能放得开,气氛自然就活跃。于川庆请两位女将作陪,是颇费了一番脑子的,甭看他在普天成面前什么话都可以讲,两人关系似乎融洽得很,但那是他们两人之间,为张华泉穿针引线,又另当别论。越是亲密的关系,往往越讲究规则,要不然,这种亲密关系维系不长久。于川庆一定是千挑万选,才把目标锁定在两位女将上的。一方面,杨馥嘉和黄丽英在海东政界是出了名的直脾气,有啥说啥,从不拐弯抹角,两人虽为女性,却比男人更善于直言,这可能也是政界女性的一大特点吧。也正是因为这点,她们两人在海东官场口碑一直不错,跟哪方面关系都处得很好。另则,妇联和工会都是党领导下的群众团体,是党委和政府联系群众的桥梁和纽带,这两个部门,平日跟秘书长打交道最勤,关系自然也就近,因为秘书长常常要代表省委、省府领导出席她们组织的各项活动,将党和政府的温暖送到她们怀中。更重要的,她们是女人。饭桌上如果少了女人,那就少了一半的味。男女搭配,不仅干活不累,喝酒也不会醉。
两个女人本来在说着悄悄话,看见普天成进来,立刻像孔雀一样扇起屏,朝普天成飞来。杨馥嘉扯着她豪放的嗓门,大声道:“敬爱的秘书长,可把您盼来了。”黄丽英声音相对小一点,但动作不小,她见人有个习惯,喜欢夸张性地伸开双臂,学外国人那样来个拥抱。如果没有张华泉,普天成也就拥抱了,平日他们这种玩笑开得多,早已成了习惯。这叫熟人的便宜,不沾白不沾。也叫搂搂抱抱,工作好搞,哭哭啼啼,难死组织。
普天成没有响应黄丽英,只是简单性地握了下手,于川庆故意煽风点火:“不行,刚才她们沾了我便宜,你也得让她们沾一下,不然不公平。”黄丽英不服气地嚷:“到底谁沾了谁便宜啊,我们妇女同志向来都是弱者。”于川庆抢话道:“现在是弱者不弱,领导一切,强者不强,工资交光。”“工资交光是迷魂汤,敢把底下的收入交出来,才算真交。”黄丽英转身跟于川庆打起了嘴仗。于川庆故意看了一眼自己的下身,笑呵呵道:“我底下的秘密都让主席发现了,主席不简单。”黄丽英轻轻给了于川庆一拳,领导能这样跟她们开玩笑,那就证明,她们的关系很密切了。杨馥嘉稍稍比黄丽英内敛些,没掺和进他们的斗争中,将上座的椅子挪了挪,请普天成落座。她看普天成的目光有些特别,似乎含着某种隐情,其实于川庆不知道,最近杨馥嘉正在通过普天成,想把自己运作到政协去。杨馥嘉年龄比黄丽英要大,妇联主席她已做了三年,再做,她自己也感到不好意思,人总是要进步的,不进步就意味着倒退,杨馥嘉不想倒退,省政协有位副主席退了,空出一个缺,杨馥嘉瞅准机会,让普天成在瀚林书记面前多吹吹风。从目前情况看,运作的效果还算不错。
普天成坐定,将目光对住拘谨地站在一边的张华泉,说:“还以为你回去了,没走啊?”
于川庆接话说:“他要走,让我扣留下了,来一趟不容易,怎么也得请我们腐败一次吧。”
于川庆这句话,等于是向普天成交了底。
笑闹中四个人依次坐定,普天成自然是上座,左边于川庆,右边是杨馥嘉。于川庆边上,是黄丽英。这座位好像事先安排好的,其实不然,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自己该坐哪,清楚得很。凉菜上齐后,于川庆说起了开场白:“一直想找个机会一起坐坐的,就是实现不了,大家都忙,特别是秘书长,工作任务繁重,省委一大摊子事都得他操心。今天正好是周末,难得秘书长有空,华泉市长也有这个心愿,想跟秘书长零距离接触一下,拜托我约了大家,多的话就不讲了,今天只有一个主题,请秘书长和两位女同胞吃好,喝好,把感情交流好。华泉你辛苦一下,给领导们服好务,领导们要是有意见,我可不饶你。”
张华泉马上起身,谦和着脸说:“谢谢两位首长,谢谢两位大姐,华泉在下面,没有机会给领导们服务,今天华泉一定尽力,让首长们吃得尽兴。”
话匣子一打开,普天成不表态也不行了,别有意味地瞅了一眼于川庆,道:“首长就是首长,吃顿饭都要发表重要讲话,表扬和自我表扬结合得十分好,两位主席没听过这么精彩的演讲吧?我说华泉,下次来,别请首长了,就把我和两位主席叫上,免得吃饭跟听报告似的。”
“领导批评了,华泉快拿酒,我得自罚。”于川庆朗声笑说了一句,让气氛更加活跃。张华泉本还担忧普天成不喝酒,会冷了今天的场子,一听于川庆这么说,心里有底了,忙让服务员上酒。
特供的茅台打开了,狮子楼的茅台绝对正宗,没有假货。普天成也不推辞,既然来捧场,就把场子捧热闹点,不葷不素的事做了自己心里也不舒服。杨馥嘉和黄丽英都是女中豪杰,喝酒对她们来说,比吃菜还痛快,今天两位秘书长都在场,她们更乐意喝个天翻地覆,热火朝天。黄丽英刚到总工会时,思想上有些不通,情绪也很低落,认为自己遭贬了,挺伤感。是普天成帮她解开了疙瘩,这些年,不论普天成在省府还是在省委,对工会工作支持都很大,省总工会组织的大型活动,只要普天成能腾得开身,一准去。在内心里,黄丽英对普天成充满感激。而且,她最早给普天成当过副职,普天成在龟山县做县长时,她是省里最年轻的副县长,可以说,她的一步步成长,跟普天成有很大关系,普天成面前,她有种天然的亲切感。菜还没怎么吃,服务员刚把酒打开,黄丽英便将酒瓶抢了过去:“今天这第一轮酒,该我敬,我要好好讨好一下两位首长,以后就算犯了错误,也好有人撑腰。”
普天成笑道:“怎么老想着犯错误呢,思想不对头嘛,先罚两杯。”黄丽英真就把两杯酒喝了,然后捧着杯道:“您不是常教导我们,不犯错误的干部不是好干部么?”
“狡辩。”
黄丽英刚说的那句话,是普天成当县长时在大会上讲的,那时人们思想保守,固步自封,县上花了大力气,才鼓动了一批人离开机关,下海经商,可是不久,县人大一位干部就犯了经济错误,处理这位干部时,普天成跟县上的保守派展开了斗争,为了不打击下海干部的积极性,他在全县干部大会上公开为这位干部撑腰,说:“不犯错误的干部不是好干部,我们既然鼓励大家创业,就要有先期预见,犯了错误不可怕,重要的是我们怎么从错误中汲取教训。”在那种时候,他这番话很过激,县上震动很大。
见黄丽英端着酒杯不放,普天成说:“今天不敬酒,大家公平喝。”
“这可不行,好不容易跟两位领导坐一起,哪能不敬,我可不能浪费这机会。”普天成知道推辞不过,接过喝了。于川庆说这酒不算,要敬酒也得有敬酒的说辞,不能因为是美女敬,就忘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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