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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雪夜
在排山倒海的声浪攻击下,神秘人在浪头中心仍旧屹立如山,却也没有反击,只能隐约看见他身外细微流光滑转,似是某种护体之法。
蚩越擂鼓到意兴癫狂,战意膨胀到了顶峰,仍不见对方动静,心下大惊,他冒险施展巫门上古凶险无比的神魂附体之法,也是迫不得已。
因为己方唯一一名可相抗的大巫师屠方不知去向,只有拿着万不得已才能施展的禁术一拼。
上古神战中,妖族九部众百面夔鼓齐鸣,引千里地裂,刮万里风暴,天地沉沦,威力无边。
事隔几千年后,巫门将上古从妖族手中夺取的夔鼓,进一步以密法炼制,打造成攻击心神为主的兽神鼓。巫门禁术神通结合兽神鼓,却不料再度现世就碰上了敌手。
不甘前功尽弃,蚩越口中密咒再度急念,体内来自降神术的庞**力转作分神而出,手中双棰一顿,齐齐敲下兽神鼓,每击打一下,就有一个敲鼓犄角巨人出现,最后一直到出现十八个才告终止。
只是转眼工夫,十八捶鼓人就将那神秘人团团包围在中心。
“轰隆”十八人齐齐敲打,同声共奏,若山洪爆发的鼓鸣声爆发出来,神秘人所在方圆十丈空间,几乎被四面八方冲击而来的无形浪潮粉碎。
神秘人依旧不为所动。
就在蚩越无以为继的时刻,一道剑啸声从低沉的鼓鸣中拔起,高亢宛若盘旋的苍鹰,一波接一波的回转,自九地攀升向九天,越升越高,最后彻底压倒了那雷神震怒的无形声浪。
与之对应的是,一道细长的白虹宛若无骨游龙一般,盘旋穿梭在十八个降神分身的阵中,带出无数道如带如股的流光,奔袭往复,最后伴随那裂天清音冲破了天际。
“蓬蓬蓬”接连不断的爆破声响起,蚩越穷尽心力的十八降神全数破灭,每破一个,他的本尊就喷出一口血雾。
最后恢复本尊的蚩越颓然落到长街之上,摇摇欲坠,人影一闪,巫羡鱼出现在了蚩越一旁暗暗相护,两人相顾无言,一起望向踏着无形天梯落下的青袍男子。
“尔等一再藐视修真界天律,此番略微惩戒,以儆效尤,带着你的族人立即撤出洛水城!”
“你”蚩越额头青筋直跳,蛮气就要发作,却给一旁的巫羡鱼死死扣住臂膀,动弹不得。
巫羡鱼待蚩越平静少许,才放开了他,望向眼前这貌如神仙的飘逸男子,上前半步、妩媚一笑施礼道:“前辈可来自昆仑山?”
一举大破大荒军水师主力和巫师术士的神秘人,正是出自圣道昆仑派的多情剑仙萧云忘,他在接到王母峰传信后,跟青鸟匆匆出山,正好赶上战役的最后关头。
萧云忘皱眉看了看尸体血肉横飞,两旁尽是废墟的长街夹道,浮空顿足道:“本人萧云忘,昆仑道宗门下。”
巫门二人闻言齐齐神色震动,巫羡鱼目含仰慕之色道:“前辈果然不负修真界一代剑仙之名,小女子等倒是失礼了。”
蚩越原本心有所惧,闻巫羡鱼如此夸赞,当即脸色一沉,胸中大是不服;按辈分来讲,他们根本不能相提并论,若有足够时日,他相信自己也不会弱于旁人。
萧云忘淡淡道:“报上名来。”
巫羡鱼拉了拉黑着脸的蚩越,腻声道:“这是云梦大泽黑巫蚩越,小女子灵巫巫羡鱼。”
见萧云忘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蚩越心中怒火燃烧,只觉屈辱无比,堂堂巫门竟然不为对方放在眼里,让他情何以堪?
不论作为巫门中人,还是南疆大荒军首领的身分,此时都不能轻易低头,他骄傲的内心也不容许他低头。
场面沉闷,一时双方都在揣测打量彼此。
萧云忘突然斜睨了东面废墟中一眼,不悦道:“谁人鬼鬼祟祟?”
风声轻起,一个身着墨绿长袍的青年男子,飘然出现在左侧废墟上,他立足在一块完好的石板上,躬身施礼道:“太一门掌门真人座下弟子赵启英,见过萧师叔。”
来人身材修长,天庭饱满,颇有雍容大度之象,可说是万中无一的人才,连巫羡鱼都看得目泛异彩。
萧云忘面上有了一丝微笑,问道:“你就是元君兄赞不绝口的关门弟子赵启英?听说你另有大汉宗室的身分,可对?”
赵启英长身再鞠一礼道:“正因如此,家师才特遣晚辈前来洛水府。”
萧云忘微一颔首,忽然本舒展的轩眉一皱道:“你既来有多时,为何不见出面阻止巫门胡作非为?”
赵启英苦笑一下,道:“萧师叔有所不知,日前家师心血来潮,掐指一算,惊察南方大凶,显是本门遣出弟子遭遇不幸。
“晚辈领命,在午后赶到,不料在城外却碰上了一名身法奇快的巫门中人,被其施展调虎离山之计引走。
“到摆脱折返时,却见蛮军势大,洛水城大势已去,待见师叔大显神通,这才敢现身相见。”
萧云忘这才又露出了微笑,摆摆手,表示稍后再叙话,他扫视了远近一周,这才把目光转回了蚩越和巫羡鱼两人身上,半晌,他叹息一声,道:“明日破晓后,萧某不想再见到你们。”
说罢,他又仰天自顾道:“该来一场大雪了,创伤总要过去人,要面对现实。”他最后一句语含双关的话,清晰无比地落在蚩越两人耳中,转身几步就消失在街头,不知去向。
赵启英目光在蚩越身上打了个转,飘身追掠了上去。
蚩越呆呆望着萧云忘人影消失的方向,神色阴晴不定,巫羡鱼却是一脸浮跃之色,眸中神采变幻,仿佛在憧憬着什么。
两人都未察觉到,天空风云变幻,灰色的积云如棉团堆积起来,随着一阵狂风卷荡,鹅毛大雪转瞬就漫天刮了下来。
四周昏迷的人渐渐醒来,呻吟声不断,远近都有了动静。
“该死的!”突然一声低骂传来,邪玉琅若柳枝一般,摇摇晃晃地出现蚩越两人身前,他本无血色的削脸,此刻更是青气上浮。“那姓萧的家伙手段好辣,险些要了本巫君的命!”
“活该!”
正在博取同情的邪玉琅,不料身后传出一个脆生生的少女声音。
一身蓝衣的巫灵儿倏忽出现在众人面前,一脸笑嘻嘻的,分毫没有为大荒军形势逆转而困扰的样子。
邪玉琅打了个寒颤道:“你这死丫头,每回见你都是我倒楣的时候!”
巫灵儿没有搭理邪玉琅的抱怨,蹦蹦跳跳地上前拉住蚩越的手道:“蚩大哥,别丧着脸嘛,这里本就不是我们族人的地方,失掉也不可惜啊。”
“不是我们的地方”蚩越喃喃念了一遍,低头看着一派纯洁天真的巫灵儿。
“是啊,这里的汉人都很可怜的,我们抢了他们的城池,他们也没地方去呀,对不对,蚩越大哥,你是云梦大泽的勇士、族里的大英雄,应该振作才对呀?”
“你这小丫头!”蚩越挤出点笑容,伸出厚阔的大手捏了捏巫灵儿光洁的小脸蛋。
邪玉琅恨恨道:“屠方那老鬼不知道躲哪儿去了,怎也找不到,有他在,至少跟姓萧的有一战之力!”
蚩越充耳不闻,他仰首望天,任由冰洁的雪花落在脸上,这是他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
巫羡鱼拉过还要纠缠蚩越的巫灵儿,淡淡道:“撤吧。”
“撤!”蚩越抹了抹嘴角干枯的血痕,一拂大氅,当先朝城外方向行去。
一行沿着长街步往城门方向,个个心事重重,连一向活泼的巫灵儿也落落寡欢地跟在后面。
在漫天纷飞大雪中,几人身形显得有些寥落。
这是大雪纷飞的一夜,整座城池的血腥渐渐为积雪掩盖,天地尽是一片银白。
夜深了,城墙内外仍旧火光通明,人们在默默地收拾阵亡者的尸体和战火遗迹。
在洛水大街一家酒楼雅阁中,有两位客人对坐包厢,桌案上几碟小菜和一壶温酒,不过却有三只酒盏,打横一只,因为有只神气的青色小鸟蹦来跳去,汲个不亦乐乎。
萧云忘叹息一声,盯着对面默坐的杨真道:“真儿,你真不肯随为师回山?”
青鸟扑扑拍打着翅膀,嘀咕道:“不回山,不回山,山上闷死了。”
杨真垂首默然不语。
半晌,萧云忘摇头苦笑道:“看来你终究是不肯原谅你师娘。”
杨真道:“师娘并没有错,弟子从何怪起?”
萧云忘放下酒盏,道:“那你就是怪为师了?”
杨真低首退出席位,拜倒在地“师父,弟子任性妄为,这些年在昆仑山没少给师父惹来麻烦,甚至令师父声誉受辱,若然上苍注定弟子没有仙缘,弟子又何须强求?请师父再容许弟子任性一回。”
萧云忘负手缓缓起身,道:“你若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就跟我回山。”
杨真身躯一颤,缓缓抬起头,一脸倔强道:“弟子一身修为虽然尽废,但弟子有手有脚,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请恕杨真忤逆不肖,辜负了师尊的苦心栽培。”
师徒两人目光相接,彼此毫不退让。
萧云忘力挽道:“你真的决定了?”
杨真终是不敌师父透彻人心的目光,垂首道:“弟子离山前就想明白了,师父把弟子领进了门,这路终归还是要自己去走的。”
萧云忘举起酒盏,一饮而尽,道:“陪为师出去走走。”
师徒两人并肩漫步洛水大街河畔,在纷扬的雪花中,两人步履出奇地沉重,一路无话,待转过一处桥头后,萧云忘忽然缓行顿足,两人站在了街角。
“听你说来,那武阳王义女练无邪是玄女门中人?”
“她虽没有承认,但弟子有九成把握。”
“她的法器可是一条红绫?”
“正是。”
萧云忘神色有些悠远,仿佛记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轻声道:“那就是了,你既有缘与她相识,一定要好生对她。”
杨真一怔,一时把握不到师父所言是否别有深意,没有接口。
萧云忘仰天长叹一声,声音伤感落寞道:“为师当年认识一个奇女子,后来因故产生了误会,到追悔莫及时再也找不到她玄女门式微上千年,历代命运都是很凄苦的。”
见杨真默不作声,萧云忘面上浮现淡淡的自嘲之色,道:“清儿托我给你捎了个口信,你要听吗?”
杨真脑子蒙了一下,热血上冲,雪花飘扬的天地全然不见,心中只盘旋着一个念头:师姐她还惦记着我,师姐她还惦记着我
他心神飞越到了初上山的日子,阳岐山地底生死一线的光景,一幕幕飞逝而过,仿佛洪水一般奔涌进了他干枯的肺腑和心灵。
他峰会重伤后那段人生最低落的日子,萧清儿以她特有的温柔和细致日夜照料着他,那段朝夕共处的日子,给他带来了一段美好而伤痛的回忆。
他痴痴的想着,心中百转千回,一时浑忘了师父在侧含笑看着他。
白纤情沉寂多时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杨真心海处响起:“你还真是个多情种子。”
仿佛一瓢冰水泼在了杨真头顶,他激灵灵清醒了过来,心中又悲又苦:师姐是因内疚而关怀他,她说过一生要献给仙道,不问儿女之情,他们之间除了师姐弟关系,再无其他。
纵然他知道了自己前世了不起的身分,他仍旧当自己是河阳小镇的野小子。
他们终究是无缘的,忘了罢,一切就让它过去。
深吸了一口气,杨真转首对正深深凝望着他的萧云忘道:“萧师姐想说什么,弟子都知道,请她放心好了,杨真会好好活下去的。”
萧云忘看着这张清瘦而倔强的脸庞,他是过来人,怎会看不明白?他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我萧云忘不是个好师父。这里有一册是为师的毕生所悟所得,若对你有所助益,为师就很欣慰了。”
说着就取出了一本薄薄的卷册,交到了杨真手中。
“师父”杨真捧着卷册,看到封面上仅仅草书了一个藏锋敛意的“剑”字。他心中百感交集,一直以来他对师父多少有些怨言,到这一刻,一切都烟消云散。
“为师知道你身上有很多秘密,自你上山那一天就知道了,你不说,为师也不想去过问,人生自有命,去走你的路罢,什么时候想回山了,就回来玉霄峰的山门永远为你敞开。”
萧云忘说罢,洒脱地一荡袖,踏着银沙一般的雪地,转眼没入夜空中。
杨真收好卷册,呆立了一阵,抓出怀中醉醺醺的青鸟,拍醒小东西,道:“你自去罢,天大地大,哪里都可去,别跟着我了。”
昏昏沉沉的青鸟叽咕地骂了两声,待杨真重复一遍,青鸟才欢叫着拍翅道:“你赶本鸟走?”
杨真嗤了一声,道:“莫不是我还要骗你这扁毛畜生不成?”
青鸟抖擞了一下头上的金翎,精神无比地盘旋着飞了起来,响亮的怪叫了几声,遥遥传入了夜空深处,它最后落到杨真肩上叫道:“日后你可不能向香香告状,本鸟有好多去处,得了好处不会忘记你小子的,咕咕”
杨真受不住青鸟唠叨,一把抓住它扔向了雪夜中,听着青鸟的枭叫声远去,大步迈向前方,步履轻松了很多。
夜已深,洛水城渐渐安静了下来。
转过一处河湾,前方左转就是前往王府的方向,杨真忽然发现下方河堤处一株参天大树下,有着莹莹火光在随着河流飘荡。
定睛一看,竟有一名少女蹲坐在堤岸上,孤零零的,有几分寥落。
杨真心中一动,拾级而下,幽暗的**夜色*(**请删除)*(**请删除)中,那是个扎满小辫的少女,身旁堆满了纸船,她正点着烛火,一只只顺流而下。
“巫灵儿。”走到少女一旁,不待她抬头,杨真就认出了她。
巫灵儿小鹿一般惊了一下,显然沉浸在心事中,没有察觉到陌生人的到来,她扭头定定望着几乎融入**夜色*(**请删除)*(**请删除)中的瘦高黑影,仿佛要努力分辨对方的模样。
“大坏蛋,你来做什么,看灵儿笑话?”巫灵儿幽亮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下去。
“大坏蛋?”杨真跟着她一起蹲下,看着水上飘逝的雪花。
巫灵儿眨着大眼,恶狠狠地数落着杨真道:“你害得我跟练姐姐反目,你师父害得蚩越哥哥惨败收场,你们昆仑山的人都是大坏蛋!
“你跟你师父一样可恶,要是没有你们,一切都不会发生,练姐姐的义父也不会死,蚩越哥哥会顺利拿下洛水城,大家都不会有事,练姐姐也不会怪我”
杨真听了巫灵儿颠倒是非黑白的话,好气又好笑,打断道:“若有一天大汉的军队打到了你南疆去,占据了你们族人的家园,你会乖乖地投降么?”
巫灵儿瞪大了眼,却无从反驳。
杨真继续道:“你巫门中人仗着法力神通,欺负凡夫俗子,家师为此出手,打败了你们的族人,你们有何可抱怨的?”
巫灵儿又是一窒。
杨真指着城南方向,悉声道:“你可知洛水城这一战结束,有多少人家破人亡,你可又知道他们丧父失子的痛苦?”
巫灵儿扁扁嘴,终还是垂下了头,兀自不服地小声辩解道:“可灵儿听族人说,九黎族的故乡千年前在这怒江以南的平原上呢,还有远古的时候,在雍州和青州都有我们的族人。”
这回轮到杨真哑口无言,巫灵儿也识趣没有再提起洛水城的战事,指着脚下一只精美的大花灯道:“这个莲花灯还是练姐姐亲手扎的呢,她答应和人家一起在今晚放灯的
“杨大哥,你代替练姐姐,陪灵儿一起放这个莲花灯好不好?”
巫灵儿点燃莲花灯内的小火烛,半边递到了杨真手中,明亮的大眼睛期待地望着他。
杨真轻轻捻过一角,随着巫灵儿的手,轻轻放入下方沉缓的河流中,顺流而下,轻轻打着转,追赶着前面几点飘摇的星星火光。
半晌,巫灵儿拉了杨真的衣角,道:“杨大哥,灵儿要回南疆了,可是练姐姐不肯原谅人家,人家好难过,你帮帮灵儿好不好?”
杨真奇道:“你怎么知道她不肯原谅你,你见过她了?”以他看来,练无邪并非心胸狭窄的女子,顶多是一时迁怒在这丫头身上。
巫灵儿苦恼地双手捧头道:“灵儿知道练姐姐的脾气,她一定很恼怒人家骗她。”
杨真心下一动,道:“她当然恼你,你那个同门巫羡鱼,在你练姐姐身上下了巫门秘毒,她现在一身法力都施展不了,而且痛苦难当,能不怪你吗?”
“啊”巫灵儿惊跳了起来,连连跺足道:“糟了,糟了,师姐定是给练姐姐下了千机散,那可是比族里三大巫蛊还要厉害百倍的秘毒呀。”
杨真听得心里一紧,忙道:“你肯定?”
巫灵儿哭丧着脸道:“师姐当初就让我在练姐姐身上下这个毒,人家没下手,结果师姐亲自动手了。”
杨真大急道:“可有解药?”
巫灵儿紧张地原地走来走去,神慌意乱道:“此毒采自南疆深山大泽九九八十一种奇毒,喂以金蚕蛊,再以密法炼养十年,提聚而成的毒素。
“中者一身法力尽散,半个时辰内必、必定精血爆裂而亡,死状惨不忍睹,而、而且死前要受尽万毒噬心之苦,啊”说着,她害怕地捂着脸,蹲在地上,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杨真也给她说得心神大乱,六神无主,脑海里突然咯噔一声,半个时辰?若是半个时辰,练无邪早该发作身亡了。
他一把拽起哭的昏天黑地的巫灵儿,轻喝道:“你是说半个时辰?”
“呜”巫灵儿应了一声,又把头埋在杨真怀里,一双手死死地抓着杨真不放。
“也许还来得及,有解药,有解药没有?”杨真再次一把将巫灵儿从怀里揪出,猛烈地摇着她,当头大叱:“别哭了,别哭了我问你解药呢?”
“没,没有。”
第二章九转丹
大雪纷飞,夜深人静,武王府陷入一片哀戚之中,洛水城虽是保住了,但深受洛水府百姓爱戴的武阳王,却遇刺身亡。
灵堂内烛火高燃,武阳王之子武令候及义女练无邪披麻带孝,跪守在灵前。
“无邪,无邪,你要撑不住就去休息一会儿,你伤还没好。”武令候发现身畔的练无邪身子一直在微微发抖,摇摇欲坠。
“大哥,没事。”练无邪声音微弱,却透着股倔强,她仿佛要证明什么一般,双手扶在腿上,挺直了腰,她不动倒好,这一发力,眼前烛火恍惚中变成了重重迭影。
“砰!”练无邪斜斜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无邪”武令候腾地起身,就在刹那间,一阵夹着雪花的冷风从门庭扑了进来,堂前白色帷幕纷飞乱起。
“无邪。”一个低沉的成熟女子嗓音随风而来,平淡的嗓音隐隐有一份难察的焦急。
武令候惊骇地发现,堂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头顶斗笠的红衣宫装女子,她俯身将一身素白孝衣的练无邪抱在了怀中,动作举重若轻。他方要喝问,身子陡然一软,颓然倒下。
那女子先喂服了练无邪一粒丹丸,又探视了一阵,口中轻叹:“提早赶来,还是晚了一步,居然提前发作了。”
灵堂外又一阵风雪刮来,一前一后两个人影出现在堂前,都有些气喘吁吁。
杨真见倒在一旁的武令候,惊怒道:“你是谁?”
宫装女子横抱着练无邪,脚不沾地缓缓掠了出来,见门庭前拦阻的一男一女,不由分说拂袖卷向两人。
杨真和巫灵儿只觉得一阵无可抗拒的柔力迫来,两人齐齐左右退开了几大步。
那宫装女子轻咦了一声,这才正身打量两人,半晌低声道:“你们是灵堂上那姓武的什么人?”
杨真这才发觉这女子有些古怪,不由试探道:“不知前辈是何方高人?”
宫装女子回头看了灵堂一眼,低沉悦耳的声音幽幽道:“岁月不饶人哪,这姓武的虽是死于非命,我这徒儿到底是长大了。”
杨真两人本合围过来的步伐悄然停住,已然从女子自言自语中得知了她的身分。
巫灵儿先是抢前两步,又有些戒备地退了半步试探道:“前辈,练姐姐她中了奇毒,很危险的,快来不及了。”
宫装女子不急不缓道:“小姑娘是什么人?”
巫灵儿瞧了杨真一眼,有些心虚道:“我是练姐姐的丫鬟。”
“丫鬟?”宫装女子有些奇怪地应了一声,又看向杨真,也没发问,冷淡道:“既然你们是府上的人,就领个路,本仙子要好好为无邪检视一番。”
巫灵儿轻车熟路地领路而去,女子大袖飘扬随着跟了过去。
杨真回头看见了倒在地上的武令候,收回了迈出的脚步。
“杨师弟,令候怎么了?”赵启英渊渟岳峙的身形出现在灵堂内。
就在这时,武令候恢复了动弹的能力,杨真暗暗抹了把冷汗,心惊玄女门手法果然独到,足足用了他一刻工夫才解开禁制。
“武令候参见殿下。”武令候方起身就俯身拜了下去,不想却给一双大袖托住了。
赵启英温言淡责道:“几年不见,就如此见外了,武兄莫非忘记你我当年把酒高歌、一路纵马京都的情谊?还是你心中有怨,怪大哥没有及时赶来救上伯父?”
武令候挤出个心力交瘁的苦笑,放开了赵启英的手,目光飘移一旁,淡淡道:“早年令候年少疏狂,胆大妄为,就不要提了,世子殿下身分尊贵,更是仙门高弟,令候高攀不起。”
赵启英大是一怔,脸色微苦,见一旁的杨真也目光恻然,心知这世家兄弟对世伯的死仍旧耿耿于怀,说来正是那名巫门刺客丢下赵启英后,才出现在城楼刺杀,一时黯然无语。
杨真一手拍了拍武令候的肩膀,叹息不语,当时他身在现场,也无力阻止那邪玉琅;他心中除了对武令候的一份愧疚,更多的是对自己无能的恼怒,内中心情难以尽述。
赵启英正步缓缓走到灵前,郑重地点上一炷香烛敬上,伏地连叩三记,这才正首道:“武阳王守护大汉疆土数十载,战功盖世,为大汉立下不世功勋。赵启英在这里起誓,一定助令候重振武家,将南蛮逐出青丘,赶回南疆去!”
说罢,他回身肃容道:“我们另找地方谈话,莫要扰了伯父的英灵。”
武令候收拾了一下装束,神色复杂地看了赵启英一眼,这一瞬间,他从这个少时好友身上看到了诚挚和信义,心里的隔阂不自觉少了几分。
在偏殿内,三人分宾坐下。
武令候和赵启英交换着日前洛水一役战况详情,以及南蛮大荒军动向,杨真在一旁却坐立不安,他担心着练无邪的状况,却又避忌其师。
赵启英温和一笑,一派儒雅道:“南蛮虽然一时得逞江汉,但我大汉国力强盛,非蛮族可比,只要缓过了气,再慢慢收拾他们。”
武令候虽是在点头,面上却有不豫之色,赵启英察言观色道:“令候势必是在担心巫门卷土重来,其实大可不必,有我太一门和昆仑派两大道门出面干涉,此番他们必定灰溜溜撤回云梦大泽。”
武令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杨真插不上口,只好叹息一声,起身道:“武兄,此间事了,杨某也该辞行了。”
武令候一楞,缓缓站了起来,苦笑道:“若非杨兄师尊出手,洛水城此时已经易主,武某恳请杨兄弟在府上再住一段时日,也好让武某弥补一番不周之处。”
赵启英也起身一脸不舍道:“昆仑派道法精微,与我太一门更是自古情谊非凡,师兄还想跟杨师弟讨教一番修行心得。”
杨真目中异芒一闪即逝,抬袖淡然一揖道:“赵师兄客气了,杨真道行低微,岂敢与赵师兄论道谈法,我还得去看一看练姑娘的病情,这就告辞了。”
赵启英诧异道:“练姑娘怎么了?”
杨真踌躇一下,道:“练姑娘中了巫门奇毒,危在旦夕。”
“什么?”赵启英和武令候齐齐失声。
武令候拍了拍脑袋,苦笑道:“我这妹子一向好强,她说自己受了点风寒,我还真信了。家师尝言,修真炼道之人等闲不会受伤生病,一旦有所伤病,必定严重无比。”
赵启英神色大为不安,对两人道:“我随身携带一些师门圣药,兴许帮得上忙。”
武王府扶花楼内。
“小丫头,老老实实交出解药来,否则休怪本仙子辣手!”
森厉冰冷的女子声音,令隔着老远赶来探视的杨真等人大吃一惊。
“灵儿真的不想啊,最多灵儿赔练姐姐一条命好了”
“你这巫女的贱命,在本仙子眼里一文不值。”
三人抢进内堂寝居,却见巫灵儿瑟缩成一团,跪伏在地,面前的宫装女子仍旧头顶斗笠,而练无邪正盘膝坐在软榻上,玉脸忽红忽白忽紫,周身热气蒸腾,情况恶劣之极。
“无邪!”武令候除了眼前的小妹再无亲人,此时练无邪在他眼中看得比什么都要重要,他正要抢前,却给一道袖风卷得踉踉跄跄,跌退了开去。
杨真一手将武令候扶住,看着地上埋头呜呜啜泣的巫灵儿,不平道:“前辈何必苛责一个小姑娘,若有解药,她早就奉上了。”
宫装女子这才正眼瞧向三人,半晌,她声音含煞道:“这巫门千机散本仙子也听闻过,乃修道人的大敌,若非无邪体内血脉奇力恰逢爆发,她几个时辰前就死于非命。巫门这笔帐,本仙子早晚会跟他们算!”
赵启英早前已经听杨真讲述了前因后果,当下上前一揖道:“前辈,在下是中南太一弟子赵启英,与练姑娘兄长乃是至交,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宫装女子冷冷打断道:“本仙子没兴趣知道你是谁家门下。”
赵启英师出名门,修养甚好,微笑道:“仙子莫怪晚辈多嘴,在下身上携有一粒九转金丹,定能对练姑娘体内的奇毒有压制功效,半年内足保性命无碍,其他日后再图”
“九转金丹?”宫装女子冰冷的声音里,透了几分希望和惊喜,本寒意沁沁的内室,好像温度骤然回暖了几分。
连一旁的杨真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太一门自古以丹术闻名,与另一个丹道奇门神农派,一个占博大,一个占精深,论起丹道之术,连昆仑派丹阳宗都要甘拜下风。而这九转金丹,恰恰是当世算得上神丹的三大奇丹之一。
“正是。”赵启英谨慎地从袖内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碧玉匣,见众人目光聚集过来,他低声念段咒语,一阵白色光芒流转在匣上。
几乎同时,一阵寒气伴随着馥郁甘美的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起居室,令人闻之心神顿开,百窍灵机活泼,一时室内尽是或多或少的吸气声。
匣开一条缝,一粒不甚起眼的白色丹丸千呼万唤始出来。
宫装女子抬袖方要接过,忽然收回了手道:“魏元君是你什么人?”
赵启英一脸正色道:“魏元君正是家师,前辈与家师可有渊源?”
“怎么,若是没有渊源,你就要收回这粒金丹?”宫装女子纵然头顶斗笠,重纱覆面,但众人仍旧在那瞬间感觉到了她的不悦。
赵启英又是一怔,显是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难缠,当下打着十二分小心道:“前辈误会了,金丹再好,也是身外之物,该当用在该用之时,晚辈绝无他意。”
宫装女子疑声道:“传说这九转金丹数百年才炼一炉,功可造化甲子修为,号称活死人肉白骨,妙用更是无数,只有太一掌门才可持有,你年纪轻轻,道行平平,哪里得来?”
赵启英微一沉吟,面色绽然道:“家师正是太一门掌门,这丸九转金丹正是蒙家师恩宠得赐。”
宫装女子这才接过碧玉匣,走到榻前,忽然她背对赵启英道:“上届中南山举行的仙会上,本仙子与你师父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并无深交,当年他虽是光芒四射,不过还是败在了昆仑派那骗子手上。”
赵启英看了木无表情的杨真一眼,一脸尴尬,却又听宫装女子继续道:“回去告诉你师父,就说九玄师徒承了这个情,他日我师徒定当加倍奉还。”
九玄?赵启英苦笑一下,他不曾听过修真界有这号人物,却是不敢怠慢,只得连称不敢。
杨真听得心中一动,却也没多说什么,上前将仍旧抽噎不止的巫灵儿拉了起来,送到了后面,众人与神魂不属的武令候站到一列,一起静观在侧。
九玄仙子给练无邪服下金丹后,登榻盘膝坐到了她身后运功相抵,只听她低叱一声:“你们先出去。”
在外间大厅,杨真拉住巫灵儿道:“你还是跟你们的人离开,你练姐姐暂时不会有事了,你留在这里未必是好事。”
巫灵儿怯怯地望了望一脸凶光瞪着她的武令候,赶紧缩回了杨真身后,固执道:“灵儿要等练姐姐好转再走,到时候任凭姐姐责罚。”
坐席上,众人默默静待,武令候一脸烦躁不安,洛水府未定,内外交困,王府接连不幸,一向浪荡不羁的他,情绪低落到了谷底。
赵启英见状劝道:“此行兄弟带了陛下御赐金牌,不必去担心那些跳梁小丑。洛水府不可一日无主,令候可要振作起来,整军备战,京师的援兵很快就会发至,你大可安心。”
武令候摇头自嘲一笑,心灰意冷道:“纵然如家父一般耗尽毕生心血,这城池征伐,在你们这等仙家手下却跟小孩子扮家家一般,我武令候与天下的凡夫俗子一样,不过是一群可怜虫,一群可被随意摆布践踏的虫豸。”
赵启英与杨真相顾一眼,皆暗自苦笑。
赵启英劝慰道:“令候,若有机会,我带你到中南山看看是否有机缘拜到太一门下。”
武令候目光一亮,旋又暗淡下去,摇头道:“我武令候有自知之明,我跟你们,还有我那妹子都不一样,若有那资质和仙缘,我早就作为悬空观遴选的种子送上了昆仑山,何须今日。”
巫灵儿翻了翻有些红肿的眼睑,低声不屑道:“在云梦大泽,只要在巫洞里待得上七日,就能拜入巫门下学得巫法,哪有你们汉人这么多花花肠子。”
见武令候怒眼又瞪了过来,巫灵儿赶紧闭口不言。
四更时分,下了一整夜的大雪终于歇息了下来,天际一轮明月从轻云中浮现,皎洁的银光带了未去的寒意,笼罩着白茫茫的大地山川和城池。
坐等不及的杨真等人都来到院落中,观赏月下雪景。
片刻后,一身孝衣的练无邪,和仍旧戴着斗笠的九玄仙子师徒两人,一起步出了阁楼。
“练姐姐,你没事了。”巫灵儿本抢在最前面,看到练无邪淡漠的眼神,一下子打住了脚步,黯然垂下了头。
九玄仙子道:“无邪,这丫头不可放过,拿住她兴许能从巫门找到解毒之法,你刻下全凭那九转金丹压下了奇毒,九成修为不得用,随时可能爆发。”
巫灵儿闻言,娇小的躯体微微一颤,怯怯抬头瞧向了练无邪,小脸煞白一片。
练无邪此时看起来虽然是气色红润,但落在赵启英这等修士眼中,却是灵光黯淡,元气浮动的散功征兆。
“你走吧,练无邪当从没认识过你。师父,您也不要为难她了。”
“无邪,你”杨真观练无邪师父脾气古怪,怕再生是非,拉了一把巫灵儿,强行将她推走。
巫灵儿红着眼,万般不舍回头看了练无邪一眼,飞一般奔了出去,府上一路无人阻挡。
练无邪轻轻抬起螓首,望着天上的银色圆盘,幽幽道:“义父不在了在他生前,无邪还很小的时候很敬重他,在心里也当他是生身父亲一般,尤其喜欢那温暖厚阔的怀抱和那双粗糙大手,还有那慈爱的眼神。
“可自从无邪开始修习仙法后,渐渐的仿佛什么都不再放在心上,亲情也渐渐变了滋味,可有可无。
“义父眼中的军机大事,还有他所做的一切,无邪都瞧不上心,只觉得这王府中的生活碌碌无为,根本不是无邪想要的。
“无邪很孤独,很苦闷,可师父却长年难得来见上一回,昆仑派和巫门中人的接连出现,让无邪很振奋”
练无邪淡淡的声音,仿佛在讲述旁人的故事,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引出一丝丝共鸣,连她师父都听入了神。
“一直到了昨天城楼上,直到义父被人当面一掌击毙,无邪眼睁睁地看着无力阻止,那一刻才醒悟过来,义父是无邪害死的,甚至这场战争本早该结束的。”
武令候失声道:“无邪,你在说什么?”
练无邪脸上滑下了两行泪珠,她双手掩面泣声道:“义父是无邪害死的。”
不仅九玄仙子,连杨真和赵启英都大为惊愕。
练无邪凄楚地笑了笑,继续道:“当初无邪和昆仑派的杨师兄一起南下,洞察了巫门的秘密,却没有将消息传到修真界,不知天高地厚地以为自己能一力对抗他们。
“若非杨师兄的师尊出手,还不知会如何收场,无邪对不起大哥,更对不起义父,对不起那些无辜惨死的洛水城军士。”
九玄仙子轻轻将练无邪揽入怀中,手上轻轻摩挲着她披散在背上的秀发。
杨真听到这里,心中也翻起了浪涛,若非到后来实有抵挡不住的窘况,他也不会遣青鸟回去求援,想来自己竟跟练无邪一个性子,都那么倔强和固执。
练无邪很快平静了下来,轻轻离开了九玄仙子的怀抱,道:“师父,徒儿想问您,您既说无邪是您拾来的弃婴,您又为何将无邪送到凡尘受这离别之苦?”
九玄仙子猝不及防下,闻言明显怔了一怔,这才道:“为师有不得已的苦衷,等你有足够的道行,传承师门法统之时,自会让你知道一切真相。这次师父来,就打算带你离开王府,替你觅一个修行去处。”
练无邪坚定地摇头道:“不,师父,请再给无邪一段时日,无邪想帮助大哥度过难关,修真人岁月无穷,日后无邪自会追随师父左右。”
“无邪。”九玄仙子声音强硬起来“这个尘世已经不再适合你,凡俗之事也不是我们可以插手的,你好好想一想,再作决定不迟。”
武令候缓步上前道:“无邪,听你师父的话,这里养不下你这条龙凤之身,你日后有暇来看看大哥,给你义父上炷香,大哥就知足了。”
“大哥!”练无邪凝噎无语。
武王府正门府阶大道上,撒满了一地散乱的白纸钱,一名蓝袍青年孤身一人步出了府门,左右一望,迈步转向了南面的巷道。
出府的人正是杨真,武令候和练无邪带孝在身,没有出来相送,倒是赵启英亲自送了他一程。
走了一阵,他忍不住回头看了府门一眼,总觉得丢失了什么在那高墙大院之中,想起离去前,练无邪那欲语还休的眼神,心中闪过一个若有若无的念头。
转瞬之间,眼前的现实又压倒了他纷乱的念头。
悬空观生还的一众道人在战事结束后,就匆匆回城北的邙山去了,让他有所失落,也不好恋栈不去。再则王府已无他能插手之事,且练无邪的师父对昆仑派的敌视态度,也让他大感不自在。
更有一个他不怎么愿意承认的缘故,那就是赵启英的出现,令他成了多余的人。
这已经是洛水城战事结束后第七日,在武令候竭力挽留下,他才多留了些时日。武阳王下葬后,王府大事抵定,他也该继续上路了。至于去向,他还没有想好。
他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与屠方的约定,身内蛊毒犹未发作,现下该去找那老儿,了结这笔帐。
这样一想,他脚下步伐不再犹豫,转眼就走到了王府最后一段外墙。
“杨兄。”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落入杨真耳中。
杨真僵了一下,心中没来由的涌上一股惊喜,回身正见到一身素白的练无邪合袖身前,俏立在干净的青石巷道上,高大的红墙下,显得分外娇柔。
“你要去哪里?”半晌,还是练无邪先开了口,她目光中含着不易察觉的羞怯。
杨真仿佛有所感觉,心下怦怦乱跳一阵“我打算去云梦大泽一趟。”
“啊!”练无邪惊呼一声,雪白的俏脸飞上一抹嫣红,半晌,神色有些惴惴道:“那千机散是没有解药的,你法力尽失,一人前去那等险恶之地,只怕、只怕凶险得很。”
杨真楞了一下,才省悟自己的话让练无邪误会了,当下更加不好解释,只好硬着头皮道:“我虽是不济事,但总算顶着我师父的名头,想来他们也不敢拿我怎样。”
练无邪噗哧一笑,打趣道:“说得也是,杨兄不仅有昆仑派这大靠山,更有多情剑仙、当世一等一高手做师父,谁要动你,也得先思量一番。”
杨真顿时一脸尴尬,他本无仗恃师门之意,如此给练无邪一说,好像倒真有那么一回事。
练无邪收敛了笑意,仍旧担忧道:“巫门人阴险毒辣,不择手段,你这一去要出了事,无邪可就愧煞了。”说着,她微微垂下了螓首。
话到了这上头,杨真也只能将错就错,道:“我已经决定了,你好好养伤,若能取得解毒之法,我定会回来找你。”
练无邪忽然直视着杨真,丹唇轻启道:“杨兄对我这么好,无邪可不知如何报答。”
杨真忽然觉得口舌有些干燥,这女子虽是秉性刚强,一旦温情下来,却是百炼刚也要绕指柔,他更惊骇的发觉,自己心中隐隐有了她的影子。
他不由在心中庆幸,幸好白纤情多时都在潜修,否则还不知怎么取笑他。
练无邪被杨真呆盯得有些发恼,抿嘴故作生气道:“怎么不说话?不说话,我可要走了。”
杨真张口欲言,却有些东西在喉咙里打转不休,就是吐不出来。
第三章云梦
“无邪,为师的话你当做耳边风?”
幽冷的女子声音传来,练无邪眼神一慌,目光瞧向了杨真身后,杨真回转身去,头顶斗笠的九玄仙子,正伫立在他身后七步外。
九玄仙子继续咄咄逼人道:“你竟私下跟这昆仑门下来往,是翅膀长硬了,还是不把为师放眼里了?”
不等练无邪应答,九玄仙子袖指杨真,森冷道:“你便是萧云忘那个贼人的弟子?”
杨真早就对这女人一再辱及师门,心有不豫,当下冷冷道:“在下姓杨,名真,就是你口中那贼人的关门弟子。”
九玄仙子冷笑一声,点头道:“好,本仙子倒要称称这个贼人的弟子有多少斤两。”
“师父,不可”练无邪惊呼一声。
杨真方结印护体,眼前一道淡淡的掌影就到了胸前,根本无暇反应,一股透彻肺腑的阴柔力道袭来,就直跌飞了出去,只觉撞在一个软软的躯体上,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生死两难。
练无邪负毒在身,能驱使的法力微弱,这一下抵挡不住,跟杨真一起成了滚地葫芦。
“师父”练无邪手忙脚乱地爬起,护在了杨真身前。
九玄仙子见此怒意更盛,她斗笠上的轻纱向上飘动,大袖宽袍鼓舞不休,一步一步走向墙根下的两人。
“师父您不能这样。”练无邪苦苦哀求道。
“这小子有什么好,你偏生要护着他,昆仑派上下没一个好东西,萧云忘的弟子更不会是好东西!”九玄仙子的声音仿佛从地狱里挤出的罡风,凛冽逼人。
“师父”触动了师父的逆鳞,练无邪也一时失了方寸。
“练姑娘,不要管我,这蛮女人好不讲理!有本事找我师父撒气去,欺负后辈算什么能耐?”杨真挣扎地爬了起来,倚在墙壁上。
他挨了一记劈空掌,看似伤重至极,实则肺腑震荡,还要不了命,九玄仙子已是暗中留了手。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辈!”
九玄仙子拂袖左右一荡,袖面随着狂风飞涨,练无邪被迫往一边急退,同时大袖如浪涛回卷,一把拍在了杨真身上。
“砰!”杨真仿佛像面饼一般被拍在了墙面之上,随着九玄仙子大袖缩回,缓缓滑了下来,坐倒在墙角,口角鲜血缓缓溢了出来,滴在胸襟上。
退开的练无邪抢身上前,将杨真缓缓扶了起来,看在九玄仙子眼里近乎要喷出火来,肩膀不住耸动,显是生气到了极点。
“真是反了你,为师这么多年白白教导你了?”
“师父,您该明事理的,萧前辈纵是有错,可与他门下何干?”
“不收拾这小子一顿,难泄我多年心头之恨,你退开!”九玄仙子大袖狂舞,嘶嘶张扬在两人身前,波荡出一片红影。
“不要管我,我倒要看看她能把我怎样?”这时杨真开口说话了,一双眼睛死死回敬着九玄仙子。
练无邪看着杨真的惨状,咬牙对九玄仙子道:“师父,师门戒律里可有一条不伤无辜?”
九玄仙子悚然一楞,瞧了练无邪半晌,重重闷哼一声,怒道:“好!为师今日就不为难他,只是你须得答应为师,以后不再跟他来往。”
练无邪哑然无声。
九玄仙子何等人物,一眼看出练无邪不屈之意,连声称好,袖影狂舞张扬,风声急骤,杨真和练无邪的衣衫被激荡得猎猎作响。
眼看师父又要爆发,练无邪背身给杨真打了个眼色,匆匆探手往他怀里一塞,放开了站立不稳的他,退了开去。
“师父,我们走罢。”
九玄仙子见练无邪突然转变,怒火无处可泄,一把拉过练无邪,腾身跃入王府高墙,就此消失不见。
杨真伸袖抹抹嘴角血丝,强忍肺腑剧痛,缓缓贴着墙面,站直了身躯,心中暗叫:师父啊师父,莫非您老人家惹了什么风流债,做你的弟子都要祸及。
此刻天空风舒云卷,明亮澄澈,正是初晴的好天气。
杨真的心情却是乱作一团糟,他忽然想起,练无邪先前悄悄塞了个什么东西在他衣襟内。
伸手摸了摸,竟摸了个血红的玉镯出来,入手温润,一股若有若无的温凉气息流转全身,镯身上隐有金色咒文深铭,仿佛无数游丝内嵌,这应该是个奇门法宝,他暗暗想道。
练无邪给他这么一个血镯,究竟有什么深意?
忽然一个古怪的念头浮上脑际,杨真不觉暗自好笑,怪自己太过多情,练无邪对自己有惺惺相惜之意倒是真,若说有情,他自己都不太敢相信。
摇了摇头,杨真收起血镯,略微收拾一下衣襟,踉踉跄跄地走上街头,他眼下第一要务,是找个地方疗伤,回王府是不能了,找个客栈?
他刚泛起这个念头,身后一阵香风飘来。
猛然转身,正好跟一个黑衣裹身的绝美女子碰了个正面,险些撞上。
杨真大是戒备道:“巫羡鱼,你还没走?”
巫羡鱼拍拍丰挺的胸脯,受了惊吓一般不满地嗔道:“吓到人家了,你这么凶做什么?”
杨真冷冷道:“少废话,有屁就放!”
巫羡鱼何尝被人如此冷面相对过,脸色转冷,眼神飘忽道:“你们欺负了奴家师妹,人家是来给她讨公道的。”
“胡说八道!”杨真笃定她不敢这时胡来,冷叱一句,转身就走。
“杨公子,你身上的蛊毒还要不要解了?”
巫羡鱼一句柔腻腻的话,让杨真猛然裹足不前,他回身冷笑道:“莫非是屠方那老鬼派你送解药来了?”
巫羡鱼咯咯掩口一笑,得意道:“这样说也没错,不过要解尸心王蛊,杨公子只有亲随奴家,去云梦大泽一趟。”
杨真哪肯受人摆布,当下怒极道:“区区蛊毒,杨某还不放在眼里。”
巫羡鱼悠悠一笑,艳光流转,丰满的樱唇轻吐了个咒音。
那咒语虽是轻若呢喃,杨真却瞬间弯下了腰,一股无法言喻的莫名剧痛,时隔数日后再度袭遍他全身,整个灵魂仿佛都被撕裂了。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没有大巫师屠方引咒发动时可怕的寒毒袭身。
当他舒缓过来的时候,发觉已经腾云驾雾飞在了天上,风声呼啸,下方尽是洛水城大小街市。南城外河湾上空荡荡一片,战火带来的创伤仍旧在持续。
飞了一阵,洛水城已经落在了大后方,巫羡鱼祭出了一方黑色幡帜,仿佛绒毯一般飘在两人身下,有着淡淡的云气依附在上。
杨真活动了一下四肢,感觉如履平地,分毫找不到飘飞在天际的感觉,不由暗赞巫门法宝的独到之处,他见巫羡鱼闭目打坐,并不理会他,冷冷一笑道:“你不怕我偷袭你?”
“你中了屠方师叔的独门蛊毒,除了师叔无人可解,不过师叔眼下身在云梦大泽。”巫羡鱼斜睨杨真一眼,妖媚巧笑道:“若说昆仑派的弟子会偷袭人,说来也无人相信,再说你舍得偷袭奴家么?”
杨真嘴角上勾,嘲笑道:“赵王妃阅人万千,说不定还真看走了眼。”
巫羡鱼面上笑意不改“云梦大泽的九黎姑娘们比起汉家女热情多了,杨公子品貌非凡,到时定会流连忘返,咯咯。”
杨真眼不见心不烦,撇过头去。
巫羡鱼悠然继续道:“你师父的出现,我们虽有些意外,但大荒军的初衷已经达到了。白蛮、黑蛮、毛南族、拉珈族、百越、百濮,还有九黎族大军,已经源源不断地从青丘龙门峡开赴江汉,有了立足之地,这中土的大好江山指日可待。”
杨真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大汉兵力强盛,南疆百族蛮荒之兵没了你们巫门撑腰,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早晚滚回南疆去。”
巫羡鱼目光迷蒙,呓声道:“离开云梦大泽前,门中长老卜了一卦,这是南疆百族数百年来最好的机会。此次大荒军将[,全文字版小说]打着瑞钦王赵寿的旗号,割据江汉,吴越再分上一杯羹,在北方戎狄的压力下,大汉能自持就不错了。”
杨真身中蛊毒,又有求于人,只能隐忍不发,不再去理会这些俗世争斗。去云梦大泽已是势在必行,他索性不再多话,闭上眼睛,温养内腑伤势。
“杨公子坐稳了,可别乱动,掉下祈云幡,奴家可不会救你哟。”巫羡鱼娇媚的声音又传来,她话音刚落,飞幡鼓荡,骤然加速飞行。
十万里南疆大多地属深山大泽,动辄山势绵延千里,丛林密布,沼泽延绵,在这片常年炎热如火的大地上,栖息着大小上百个部族。
在青丘以南,毗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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