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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淡老人道:“记着,不论他们对你如何怀疑,不论他用什么方法向你试探,都要沉着应变,若无其事,千万不可流现出惊慌之色。”
玉虚观点点头,道:“贫道都记下了。”
散淡老人望着那熊熊火炬,道:“老夫本想留你老道士在这里秉烛夜谈,一吐数十年胸中积郁,但你却不能在此多留”
玉虚观主接道:“好,我明天一早离开。”
散淡老人摇摇头,道:“一碗酒,给了你三分酒意,并可抵拒谷中寒气,今夜中你就得离开这里才成。”
玉虚观道:“要我摸黑走。”
散淡老人道:“不错,你必得在天亮之前,赶回玉虚观中。”
玉虚观主道:“这谷中的黄蜂、毒蟒”
散淡老人接道:“不要紧,我送你离谷。”
玉虚观主道:“我心中有很多疑问,我还未来得及问你?”
散淡老人道:“我要说的,用不着你问,不说的你问也问不出来,来日方长,叙谈正多。”
玉虚观主哈哈一笑,道:“怎么,非要撵我离开不可?”
散淡老人道:“为了你老道士,和观中上百位的弟子性命,你回去的越早越好。”
这几句话,似乎是发生了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玉虚观主霍然站起身子,道:“这等严重么?”
散淡老人道:“关键在你会不会泄漏出陈挽澜几个师兄弟的行踪。”
玉虚观主轻轻叹息一声,道:“就算他们杀了我,我也不会说出内情这一点,谷主可以放心。”
散淡老人道:“只要你能使他们相信,你真的不知道陈挽澜等的下落,观主就可以安全无恙,咱们可以去了。”
当先举步而出。
玉虚观主紧追身后,道:“谷主,谷中成群的黄蜂,可是你养的?”
散淡老人点点头道:“不错。”
玉虚观主道:“那巨虎、毒蟒呢?”
散淡老人笑道:“自然也是。”
两人一面举步而行,玉虚观主一面问道:“驯蟒、伏虎,虽然不易,但以谷主的武功,自可胜任,那群黄蜂”
散淡老人道:“只要你能通蜂语,就不难役使它们了。”
玉虚观主道:“通晓嗡嗡蜂语,当真是不可思议的事了。”
散淡老人笑一笑,道:“在攘攘人间,要想学会蜂语,自是困难万分,但如对一个数十年困居深谷的寂寞之人而言,那又算不得什么困难的事了。”
玉虚观主微微一笑,道:“还有一点,谷主忘记说了。”
散淡老人道:“什么事?”
玉虚观主道:“最重要的是,那人还得具有无与伦比的才智。”
散淡老人微微一笑,道:“我助你老道士一臂之力,咱们走快一些。”
玉虚观主还未来及答话,右臂已被人一把抓住。
感觉中,似乎是离地而走。
夜色中,但觉寒气扑面,疾风掠耳,迅快地向前奔去。
玉虚观主无法看清楚前面景物,也无法分辨出行径何处,只觉两耳风生,速度愈来愈快。
突然间风住,身停,人已到了一片悬崖之下。
散淡老人抬头望着悬崖,道:“上去这片悬崖,就是你们的来路。记着,玉虚观中上百号人的生死,都要靠你沉着应付才行,千万不要寄望我会去救你们。”
玉虚观主点点头,道:“贫道记下了。”
手足并用,攀上悬崖。
散淡老人背着双手,站在悬崖下面,看着那玉虚观主爬上了峭壁,才转身回谷。
一夜匆匆,第二天天已亮,葛元宏就带着几个师弟下厨,生火,炒菜,足足忙了快一个时辰,才做好一顿午饭。
这几人都是从未下过厨房的人,五个人九只手,每只手都在忙,都忙得出了一身大汗。
葛元宏把饭菜端入那搭在小洞外面的茅舍,散淡老人早已高居首位而坐。
他的脸色虽然不像初见时那般冷漠,但也不见一点笑容,望了望五人一眼。
吃完了早饭,散淡老人才扫掠了五人一眼,道:“你们跟我进来。”
五个人鱼贯相随,进入一个宽敞的石室中。
室中间高烧着一个火炬,却是别无陈设,乃是专以用作练武的地方。
散淡老人道:“你们由壁上的挂图中选一种武功学,要记着,只能选一种,而且要用点心去看,你自己感觉你适合哪一种,须知这和成就有关,不可轻率选择。”
葛元宏等抬头看去,只见壁间正好挂了五幅画,并排而列。
第一幅画,是一条云中盘龙。
第二幅是一头下山猛虎。
第三幅是一只展翼飞鹰。
第四幅是一件赤练毒蛇。
第五幅是一只缩头乌龟。
五幅图部画得各具神态,栩栩如生。
葛元宏道:“几位师弟先选吧!”
谭家麒道:“长幼有序,还是大师兄先选。”
葛元宏回头望去,只见散淡老人神色肃然,负手而立,瞧不出他心中之意,只好指着第一幅图画,道:“晚辈选龙。”
散淡老人嗯了一声,未道可否。
谭家麒道:“晚辈选虎。”
陆小珞道:“晚辈选鹰。”
郭文章望望蛇,又望望龟,低声道:“小师弟,你选什么?”
陈挽澜道:“师兄先选。”
郭文章道:“我选蛇。”
陈挽澜道:“小弟选乌龟了。”
散淡老人道:“你们虽都是陈道隆的弟子,但天赋却各自不同,为了你们能专心学艺,我要把你们居处分开,各居一室,才能集中心志。”
葛元宏欠身应道:“弟子等悉凭吩咐。”
散淡老人一皱眉,道:“记住,老夫并没有把你们收列门墙,你们也不能称我师父。”
葛元宏道:“老前辈教训的是。”
散淡老人把五人分别安置在五间石室之中,分别传授武功,而且,很严厉地告诉他们,不许彼此研商。
山中无甲子,岁月逐水流,不知不觉间,过了五年整。
五年的日子,是那样平静,像谷中小溪,平静得没有一点波浪。
陈道隆没有来过,玉虚观主也没有来过,似乎这地方已被世人遗忘。
葛元宏等几位兄弟,虽然日久相居,近在咫尺,但除了吃饭时见面之外,似乎是都很忙碌,忙得几位师兄弟连谈话的时间都不多。
显然,散淡老人把他们每人的功课,都排得十分紧密。
这日,中午时分,葛元宏等五人,都分别得到了散淡老人的吩咐,会集于埋名庐中。
只见木桌上,摆了一盘水果,散淡老人端坐在首位之上,下面并排了五张竹椅。
葛元宏一进门,已瞧出今日的情形有些异常,欠身一礼,垂手肃立。
散淡老人脸上沉现出难得一见的笑容,缓缓说道:“你们都坐下。”
葛元宏等依序坐了下去。
散淡老人笑一笑,道:“你们到此,已足足有五年,五年来,你们修习的武功,虽未进到令老夫满意之境,但你们都已尽了心力”
语音一顿,接着道:“一则,老夫有事要离开此地,再者你们数年下来,已有小成,日后,只要加紧苦学,不难到达极峰,此间虽然安静,但并非你们久居之地,你们出山去见识一下了。”
葛元宏道:“老前辈准备撵我们离开这里?”
散淡老人道:“不错,要你们离开此地。”
葛元宏道:“晚辈几时动身?”
散淡老人道:“日落之前,你们就要离开这座消气谷。”
葛元宏道:“老前辈,我等武功未大成,而且老前辈授艺恩深”
散淡老人接口道:“这些我都明白,不用再说下去了。”
葛元宏垂下头去,不敢再言。
散淡老人道:“就习武过程而言,你们已到了一个阶段,以后能否再突破目下成就,那要靠你们的毅力和机运了”
沉吟了一阵,接道:“你们进入江湖之后,不许提起老夫,也不许谈起这里练武功的事,离开这里一步,就把此地人人事事忘去。”
葛元宏啊了一声,道:“老前辈,我们可否再来看你?”
散淡老人摇摇头,道:“不用了,咱们既无师徒名份,见与不见,何关紧要?再说,我随时都可能离开这里。”
指着桌上的水果,道:“这地方,老夫无法为你们饯行,水果代酒,你们各自取一个食用吧!”
葛元宏等伸出手去,那是五枚又大又白的桃子,各自取了一个食用。
散淡老人很耐心地看几人吃完桃子,才挥手说道:“带上你们来这里的兵刃、衣服,可以动身了。”
五年来,他们对散淡老人了解不少,他平平淡淡地说一句话,都已经过思虑,出了口,就不再更改。
葛元宏等互相望了一眼,齐齐跪了下去,拜伏于地,道:“晚辈等拜别谷主。”
拜罢起身,坐位上哪里还有散淡老人的影子。
葛元宏轻轻叹息一声,道:“咱们该动身了。”
几人整理衣物兵刃,见来时带的珠宝、金银,仍然是原封未动。
收拾好行装,离开了消气谷。
来此时通过的一段水谷,仍是昔年模样。山色依旧青,水色依旧绿,水面之上,依旧放着那只来时的盆形之舟。
但五人此刻的武功,已和来时大不相同,各自提气,跃上盆舟,葛元宏双手拨水,盆舟向前行去。
谷中景物,仍和来时一般,只是那黄蜂、巨蟒,未再出现。
穿过没人的荒草,攀上峭壁,谭家麒才长长吁一口气,道:“大师兄!咱们先到哪里去呢?”
郭文章道:“咱们应该先问问谷主,求他指明一个去处。”
葛元宏道:“谷主要说的,不用咱们问,不愿说的,咱们问亦无益。”
陆小珞道:“小弟之意,咱们先找一个市镇,给小师弟做件衣服再说。”
原来,陈挽澜已经长大很多,来时的衣服,早已不能穿用,穿的都是几个师兄的旧衣服,大小极不合身。
葛元宏沉吟了一阵,道:“咱们能得那散淡老人,收留于埋名庐传授武功,全是那玉虚观主推介之力。此番重入江湖,访查师父、师母的下落,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入此山,小兄之意,咱们在离山之前,先到玉虚观中一行,拜见那玉虚观主一次,再行下山。”
谭家麒道:“对!为人之道,理当如是。”
陈挽澜虽然长大了很多,但他一直沉默寡言,极少说话。
葛元宏道:“咱们要去,但不能明目张胆地去。”
陆小珞道:“咱们这身衣着,有如山中的樵夫猎人,决不会引起别人的疑心。”
葛元宏道:“但咱们的气度不像。”
郭文章道:“尤其是挽澜师弟,有如土中藏珠,这衣着和他的人,完全是格格不入。久走江湖的行家,一眼就可以瞧了出来。”
葛元宏微微一笑,道:“所以,咱们要晚上去。”
几人在玉虚观附近,找了一处隐秘所在,打坐到天色入夜,才进入观中。
葛元宏心思比较缜密,五年前来过一次的方丈室,仍然记忆得十分清楚,越墙入观,直奔玉虚观主的宿住之室。
五年苦学,几人的轻功,都已达上乘境界。夜色中,有淡烟轻云呈现。
玉虚观中,虽然有值夜弟子,但几人却如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摸到了玉虚观主居住的跨院之中。
葛元宏中指轻弹窗楹,低声说道:“观主,安歇了么?”
室中传出玉虚观主的声音,道:“什么人?”
葛元宏道:“晚辈葛元宏,晋谒观主。”
室中响起了轻微的步履之声,丹室木门呀然而开。
玉虚观主缓步行了出来,道:“诸位请进来吧!”
葛元宏忙一抱拳,道:“深夜惊扰,晚辈等甚感不安。”
玉虚观主笑道:“五年多了吧!这位陈老弟长得这样高了。”
牵着陈挽澜行入室中,燃起了杉油火烛。
烛光之下望去,只见那玉虚观主左颊上一道伤痕,右手缺了两个指头。
葛元宏怔了一怔,道:“观主的右手左颊”
玉虚观主叹息一声,道:“已是五年前了,为人所伤!”
葛元宏道:“可是和晚辈等有关么?”
玉虚观主淡淡一笑,道:“往事如梦,贫道早已淡忘了。”
一直很少开口的陈挽澜,突然说道:“观主能否把断指一事的经过,告诉晚辈。”
玉虚观主微微一笑,道:“过去的事,不说也罢!”
话锋一转,道:“消气谷主,肯要你们出山,想是诸位都已练得绝技。”
葛元宏道:“谷主武功深博,浩瀚如海,五年时光,我等得百分之一二,当年多蒙观主推介,我等才蒙谷主收留。”
玉虚观主一皱眉头,道:“你们一口一个谷主,难道五年相处,他还没有把你们收列门墙么?”
葛元宏道:“弟子等天赋,自知也不足以担当埋名庐的衣钵传人。”
玉虚观主叹息一声,道:“散淡老人,外面冷漠,其实他的内心,实具仁侠之心,他不收你们做他弟子,或是不愿掠人之美,或是别有原因,这一点你们不要误会才好。”
葛元宏道:“谷主和晚辈虽无师徒名份,但早有师徒之实,晚辈等内心对他老人家的崇敬,何亚师长,怎敢有误会之心。”
玉虚观主微微一笑,道:“这就对了”
略一沉吟接道:“就贫道的看法,散淡老人早已和令师陈大侠有所约定,贫道只不过是其间一个转圜之人。这件事,你们不用放在心上,而且贫道虽然会一点防身武功,但不能算武林中人,观中弟子,大部都未习过武功。所以,贫道虽和陈大陕交相莫逆,但陈府之变,却无能为助。”
葛元宏道:“道长对我们已然恩尽义至,晚辈等更无把贵观牵入江湖恩怨之心,所以,晚辈等才选择深夜入观,拜辞观主。”
玉虚观主道:“好!贫道一人的生死,不算什么,但不能把观中近百名的弟子,牵入江湖仇杀之中,我也不便留你们了。”话虽说得婉转,但却无疑是逐客之念。
葛元宏站起身子,带着四个师弟,齐齐抱拳一揖,道:“我等告别了。”
玉虚观主道:“贫道有一语送别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