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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庆改道去老先生的窗前偷听,他没少干这事,熟门熟路找了个阴影的地方,不易被人发觉才捅破了纸窗户,偷偷朝里看。
璞玉在给老先生擦脸,还敷了凉方巾在老先生额头上。
老先生闭着眼,半梦半醒一样道,“你今天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
这不像他,平时他都一副无喜无悲的模样,今天目的明显到傻子都能看出来的地步。
璞玉想了想道,“他很强,而且和我一样使双剑。”
老先生睁开眼,目光之中藏了一丝吃惊,“使双剑?”
“嗯。”
璞玉继续道,“他拿筷子的手势,和我一样。”
使双剑的人习惯了双手拿剑,两只手都没有空,所以也习惯了一只手换方向。
他递给他筷子的时候,是圆头朝上,一般人会用另一只手接一下,再换过来,使双剑的人习惯挽个剑花,单手将筷子正回来。
就因为这个细节,他起了怀疑,所以一直在观察他。
其实还有个原因,他的外貌过于出彩,出彩的他有些羡慕,是他想长成的模样。
“我想做他的对手。”璞玉摸了摸剑道。
老先生翻个白眼,“你斗不过他的,唉,伴君如伴虎啊。”
他最后那句感叹不知道是在跟璞玉说,还是在说自己。
长庆觉得更像说他自己,曾经他也是朝廷命官,为皇上办事。
璞玉反应过来,“原来他是九五至尊啊。”
皇上的身份这么容易就被猜到了?
不过想也是,老先生不是一般人,皇上自小养尊处优,身上一股子贵气,傻子才认不出来。
“呆子,现在才反应过来。”他放软了语气,“就这样还想跟人家斗,人家一句话,你小命就没了。”
璞玉斗志丝毫没有被消灭,“对手越强,才更有意思。”
老先生扶额,“没救了。”
长庆从窗前退了回来,已经没必要再听,他已经可以确定,璞玉不是女子。
哪有女子把皇上当对手的,应该当相公才是。
他倒是听说过一些天才,遇到另一个天才的时候,恨不得打一架,好好较量较量看看谁更厉害。
很显然,璞玉是把皇上当成了对手,所以才格外注意皇上。
他回来后连忙把这个消息告诉皇上,皇上坐在桌前,闭着眼,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似乎很累一样,挥挥手让他出去。
他知道,皇上酒意上头了,现在肯定很难受。
想了想,没走,反而张口道,“皇上,您醉了,奴才给你煮杯醒酒茶吧?”
皇上没反应,撑着脑袋,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
山里湿气重,皇上的风寒发热刚好没多久,不好再冻着,犹豫片刻,冒着被治罪的风险,将皇上架到床上,他在一旁守着。
知道醉酒的人搞不好半夜会吐,他在外头找了个小木盆预备着,才刚放下没多久,床上的人突然坐起来,急急找东西。
他看出不对劲,连忙将桶捧上来,果然,皇上扒着盆将今天吃的喝的尽数吐了出来,吐的整个人都无力了。
长庆去拿水,给皇上漱口,方姝接过漱完口,擦了擦嘴,艰难的躺回床上。
头好疼啊,像有人拿着锤子敲一样,身体好虚,一点力气也没有,就好像饿了三天三夜似的,她不喝酒,所以第一次晓得,原来喝醉后这么难受。
方姝整个人瘫在床上,一点不想动,又不得不动,因为她看出来了,这里不对劲,不是皇上的养心殿,变成了一个比她的寝屋还小还破的小木屋。
方姝好奇的四处打量,又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皇上似乎出宫了?
还是有些不敢置信,想下来瞧瞧,刚下地,脚下一个发软,险些跪下,长庆扶着她才站起来。
“皇上,您想做什么,您告诉奴才,奴才去做。”既然都知道皇上是皇上了,私底下没必要再喊公子,长庆叫回皇上。
方姝没说话,坚持朝外走,长庆没有法子,只好撑起他的身子,推开门迈进院子里,入目是黑漆漆一片的大山,偶尔会有萤火虫飘在森林里,远处时不时有一声动物的吼叫声。
方姝现在十分确定,他就是出宫了。
说实话,穿来这里半年,还从来没出去过,一直在皇宫里,吃的是差不多的饭菜,喝的只有白开水,每天看到的都是一样的风景,早就待腻了。
主要还是吃吃喝喝不方便,饮食跟现代相差太大,在现代她如果不想做饭,直接叫外卖便是,偶尔去大酒店吃一次,穿到这里之后只有大锅饭,和御膳房的食膳,开始还觉得挺好,越吃越觉得腻歪。
老是待在一个地方,踩一片土地,看一片天空,也容易腻烦,所以这次出宫对方姝来说很新鲜。
她忍着头疼欲裂的感觉,跨步踩在小院子里,一眼瞧见满地的小青菜,葱花,蒜苗,黄瓜,还有西瓜,番茄也有,哇,还有草莓。
方姝挨下身子摘了一颗草莓,长庆做贼似的,小心翼翼探头四处看看,半响附在她耳边小声说话,“皇上,这不是咱们的,咱们是客人。”
他以为皇上已经醉了,耐心的哄着。
方姝刚把草莓塞进嘴里,又连忙吐了出来,“不是我们的呀?”
也不知是身体的原因,还是她太兴奋,今儿行为确实有些反常,方姝自己感觉到了。
想把草莓按回去,自然不太可能,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觉自己越来越反常。
可能是因为皇上喝醉了,她占了皇上的身体,酒精麻痹了她的意识。
方姝眨眨眼,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似的,望了望草莓,又看了看大总管,有些手足无措。
长庆都不忍心看,哎呀,皇上喝醉酒后竟然还有可爱的一面,和平时相差甚远。
“这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想吃就吃吧,大不了赔他几十几百个大草莓。”
方姝点点头,将草莓重新塞进嘴角,她有点意识,但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还想再摘,长庆阻止她,“皇上,这还没洗过呢,万一浇了金汁水,哎,您等等,奴才拿去洗洗。”
方姝点头,“好,你去吧,我等你。”
她于是坐在原地,守着草莓等长庆,长庆没等来,冷不防身后突然响起别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璞玉回来睡觉的时候,余光瞥见菜地里有奇怪的影子,走过去一看乐了,居然就是白天那位公子。
虽然师傅极力告诉他,他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但是他不死心,在没有试过的情况下,怎么能放弃呢?
放弃等于对不起自己日日夜夜练剑练的那么辛苦。
方姝被他吓了一跳,半响比了个虚的手势,做贼似的小声告诉他,“我在偷草莓,你不要告诉别人。”
璞玉走过来,蹲在她对面,问,“你喝醉了?”
方姝摇摇头,“没有。”
不是她喝的,这事她还记得。
“不过你有醒酒汤吗?我好难受啊。”方姝说着说着不顾形象躺了下来。
平时她很在乎皇上的颜面,尽量不做出跟皇上不一样的举动,但是今天身体实在不舒服,动作和行为跟不上脑子。
方姝有些发愁。
“有,你等会儿。”他师傅也喝醉了,所以他熬了一些,还剩下不少,本来准备待会送去,瞧那边没点蜡烛,还以为人睡了,原来在这里发酒疯呢。
璞玉站起来,去灶房盛醒酒汤,前脚刚走,后脚长庆回来,“皇上,咱们被发现了。”
方姝愣了愣,“我藏的很好的,为什么被发现了?”
长庆哭笑不得,“院子就这么大,皇上这么高,一下子就看到了,咱们回去吧。”
院里种的都是矮菜和水果,所以即便皇上坐着,也依旧很显高。
方姝‘哦’了一声被他带回房间,长庆去脱她的衣物,伺候她去睡。
方姝方才坐在地上,又躺了下来,还是菜地里,她穿过的衣裳屁股上,背上,连头发上都是土渣。
长庆边给她打理,边用草莓诱惑她,让她乖一些,脱了外衣和中衣,只留了一身亵衣,然后扶上床,脱了鞋袜,盖上被子松了一口气。
还没来得及擦擦汗,门外突然有人说话,是那个璞玉,拿来了醒酒汤。
长庆想了想,打开门,璞玉刚想进来,被他拦住,“汤给我就好,我们家公子歇息了。”
话里话外透漏出现在不方便,虽然已经确定他是个男的,但是他把陛下当对手,谁知道会不会使些手段对付皇上,这醒酒汤都不一定能不能喝。
璞玉眼神中露出遗憾,“那我明天再来吧,有什么事叫我,我就在你们隔壁屋。”
长庆敷衍的‘嗯嗯’了两声,把他打发走,赶紧过来看陛下。
刚刚他俩说话,方姝听到了动静,从被子里探出头问,“谁啊?”
“是那个璞玉。”长庆边说边抱怨,“可把这小子牛坏了,想做陛下的对手。”
方姝蹙眉,第一反应是,“他要打我吗?”
‘对手’在她眼里就是打架的意思。
长庆撇嘴,“给他十个担子他也不敢。”
“哦。”方姝放心了,“那就好。”
她抱着被子,终于可以放心睡了,刚要睡,长庆又把她拉了起来,“陛下,喝了醒酒汤再睡。”
这醒酒汤他用银针试了试,没问题才给陛下喝。
方姝迷迷糊糊坐起来,半梦半醒之间被长庆灌了汤睡去。
第二天在自己的身体里醒来,想起昨天的所作所为,头疼的摁了摁太阳穴,皇上如果知道她昨天用他的身体耍酒疯,还跑去菜园子里偷人家的草莓,怕是会杀了她吧?
方姝躺在床上,脸上一片臊红,并不能接受自己居然会发酒疯这件事上。
其实她头脑还是挺清楚的,但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就好像身体自己会动,嘴巴自己会说一样。
感觉自己也不是完全清醒,如果完全清醒,她的逻辑应该还是在的,但是昨天那种情况下,显然并不在。
说话做事都比平时幼稚了不止一个程度,该怎么向皇上交代啊?
发愁。
殷绯是被疼醒的,头疼欲裂,难受的紧。
他坐起身,用手挡住从窗户细缝里照进来的阳光,扶着床,艰难站起来,又跌了回去,醉酒的后遗症发作,身上酸软无力,“长庆!”
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长庆端着木盆进来,肩上还搭了方巾,“皇上,您醒了?”
“几时了?”殷绯揉了揉太阳穴问。
长庆刚从外面进来,知道皇上会问,特意留意了一下,“辰时三刻了。”
殷绯蹙眉,这个点平时早朝都过去了。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缺过早朝,也没有睡过懒觉,更没有喝的这么烂醉过,今儿一口气三项都占了。
“皇上。”长庆边看他的脸色,边问,“今天要回去吗?”
这山上什么都没有,蚊虫倒是不少,还要和四五个侍卫挤在一起,他已经受不了了,只想尽快回去。
殷绯摇头,“来都来了,没把老先生请下山,怎么能回去呢?”
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身上恢复了些力气,站起来稍稍活动了一下,道:“让人把今天的奏折搬上山,不达目的,朕是不会下山的。”
长庆明白,纵然心里再不情不愿,也不会表现出来,只悄悄叹息一声,伺候完皇上,连忙找人吩咐,带的人够,分两个人下山,剩下的人只要不出意外,保护皇上绰绰有余。
殷绯简单洗漱后换了身衣裳出来,来时没考虑留下,带的东西不多,只一套换洗的衣裳,还是长庆准备的,着人下山也是顺便拿些衣物。
山上很多东西都可以自给自足,吃喝方面无需操心,只需带些衣物和一些好酒好菜便是。
昨儿老先生做东,今儿该他还礼了。
刚来的时候不巧,正好是傍晚,一片昏黄,什么都瞧不清,也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片土地,今儿才发现视野开阔,远处有青山,近处有绿水,道观的院里种了一片菜地,朝下望,一片桃花林美的宛如仙境。
这地方还真是洞天福地。
他走出院里,一眼瞧见在空地上练剑的璞玉,璞玉使得是双剑,左手和右手配合默契,一攻一防,剑法出神入化。
他在边上看的入神,冷不防一把剑突然朝他射来,殷绯侧头避开,那剑笔直插入他后方的树上,殷绯回头瞧了瞧,又看了看璞玉。
璞玉冲他勾勾手。
殷绯摇头,他不是小孩子,已经过了被挑衅就跟人比武的年纪。
璞玉不由分说,突然提了剑过来,殷绯只避不战,躲了几下,被璞玉逼到那颗树下,璞玉挑起长剑,甩向他这边的方向。
剑在空中划了几圈,直直朝他射来。
想了想,殷绯伸手接住,刚挽了个剑花,便与璞玉碰撞在一起。
璞玉使的是双剑,单手拿剑对他来说很吃亏,不过殷绯刻意收敛了剑招,相当于让着璞玉,对他来说也很吃力,两个人都吃亏,就是公平较量。
老先生刚从房里出来,恰好瞧见了俩人,撸着胡子笑眯眯看着。
璞玉自小习武,又处在山上,不问世事,所以他的剑更注重输赢,殷绯的剑是杀人的剑,招招要命,每一剑都是冲着要害去的。
两个一对比,瞬间显得璞玉落入下风。
老先生摇头,璞玉要吃亏了。
虽然是他徒弟,不过他乐的见璞玉吃亏,不吃亏这小子不晓得天高地厚。
但就某方面来说,璞玉死性子,喜欢的招式无论再难,再不好练,也一定要练会,而且是心无旁贷的那种,称得上一声天才,可惜他的对手是另一个天才。
能成为皇上,本身就是经过淘汰,从那么多同样出色的皇子中脱颖而出,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而且这位年轻的帝王还上过战场,在一场场厮杀中活下来,委实不易。
璞玉想跟他斗,再修炼个十年八年还差不多,当然他现在还小,来日方长,现在吃亏是福。
心里已经知道结果,他也不着急,扛着锄头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果然没多久殷绯朝这边瞧了一眼,璞玉还当有什么事,跟着瞧了瞧,上当被殷绯挑飞长剑,没有武器,更不是对手,几招被击倒在地。
他凝眉有些不满,“你耍赖!”
殷绯长剑背在背后,空出一只手拉他,“兵不厌诈。”
璞玉愣了愣,半响道,“受教了。”
嗯?
他老实认栽,殷绯倒是有些意外,手上也不含糊,一使劲,将他整个拉了起来。
老先生走过来,“胜负乃兵家常事,都别放在心上,走,跟我下地干活。”
璞玉‘嗯’了一声,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乖巧的跟在老先生身后。
老先生那句‘下地干活’似乎是对所有人说的,殷绯想了想,也跟在后面,好奇看他们怎么种菜,也顺便帮个忙。
他没做过这活,大忙帮不上,最多跟着插个秧之类的,别说,插秧看着简单,做起来难,想把它一下插的又直又挺更难。
殷绯试着插了一两个,刚下去时是直的,没多久变弯。
老先生走过来,耐心指导,“插的太浅了,再稍微深一些,两根手指头跟着苗根插入泥水里,我给你示范一次。”
他说着矮下身子教殷绯插秧,殷绯抬起双手,让长庆给他绑上襻膊儿,又脱了鞋袜,这回不是闹着玩的,动真格的下了田,脚踩进泥里,白皙修长的指头夹了秧苗,跟着老先生插秧。
初始不觉得累,越到后来,腰疼的几乎直不起来,太阳也越来越大,殷绯额间不断有汗冒出来,只能靠多喝水抵抗炎热。
越是喝水,出汗越厉害,体力消耗也越快,殷绯只干了两个多时辰从田地上退下来,到一边的河边洗手和脚。
这事终究不是他擅长的,他也不逞强,洗完手脚在岸边晒了晒,干了才穿回鞋袜。
璞玉跟他一起,到中午了,他要回去做饭,殷绯没走,留下来跟老先生说话,有些话需得避着人讲。
老先生知道他要说什么,还没等他开口,突然扔给他一个油纸包,殷绯拿着油纸包挑眉,“这是?”
“你拆开看看。”老先生也累了,从田里走出来,坐在一边歇息。
殷绯拆开瞧了瞧,是一包种子。
“既然你是带着诚意来的,那我也带着诚意回你,这是一包水稻种子,你必须亲自种,等你什么时候种出米来,就什么时候上山找我。”
他擦了擦汗,“我老了,不会跟你走,不过我会在这段时间内好好教导那小子,到时候你将那小子带走。”
殷绯瞧了瞧远处慢悠悠走在幽静小道上的背影,晓得这是老先生托孤,倒也没拒绝,不过……
他摸了摸油纸包里凹凸不平的颗粒,陷入沉思。
自己种,似乎有点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