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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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后我们搬家，妈妈给我找出了小学、初中、高中和大学的毕业照。我接过高中的照片，可以毫不费力地一眼找到那个头发扎成一个马尾，没有丝毫笑容而且脸色苍白的女孩，站在最右边靠后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她穿着一件超大号的白色衣服，下摆都拖到大腿上，眼睛直勾勾的。我在这张照片里还能看见方菱，她当时被老师拉到第二排正中间，整整齐齐的发辫和清清秀秀的眼镜，把她的圆脸衬托得乖巧可爱。还有图鲁鲁，他在最后一排眯着眼，好像睁不开眼睛，只把脑袋往前伸着，头发是当时班里统一的板寸，那么普通，挂着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其他能叫出来的名字还有肖蓉蓉、胡明明、吴元昊……等等。统一的白T恤，左边胸口印着校徽，右下角的班级名称在照片上倒是看不清，但我知道，因为我的没有。

    那一天的种种，是我最不堪回忆的。摄影师在操场上摆好了合照时用的各种架子，老师们便催促我们赶紧换衣服，按班级次序，一边自习一边等着拍毕业照。方菱在教室门口冲我示意，我赶紧拉开书包找我的上衣，都没有留心手上摸着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我摸到了衣服便往外一拽，这上面的颜色令我震惊，再看右手竟全是红色的，似颜料，又带着味儿，吓得我哇哇地哭喊着。

    日后我曾和别人形容自己，轻描淡写地说，水满则溢。高三的压力好似涨水一样步步紧逼我心理堤坝的最高位，在那一瞬间，眼泪如洪水冲刷了我的一切，没有树、没有房子、没有行人，眼前什么都没有了。只记得方菱把我抱起来，扶到椅子上。我一直哭着，直到她陪着我去换上一件宽大的什么图案也没有的白色T恤，再陪我走到操场上。拍完集体照，大家又开始三三两两地拍照，方菱叫图鲁鲁送我回家，说晚点把我的书包送过来。图鲁鲁不曾和我说话。我一直不太懂他。

    这中间的故事我知道得太少，有一些是肖蓉蓉他们某几次提到的，比如班主任盘问了全班同学可是没有人承认，方菱把我的T恤和书包送到干洗店洗涤，保安调监控画面等等。当时可以确定的是，方菱送回来的书包和衣服里有干洗店的收据，上面手写着“衣服沾染血迹，送件人确认是鸡血或者猪血一类的，进行清洗”。

    我没有再去过学校。所有的资料包括准考证，不是妈妈去学校领取的，就是图鲁鲁或方菱送过来的。但是他们都被我拒之门外。高考前我再也没有看过书，每天吃完饭就躺倒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有一天，季菡给我打电话，我犹豫着要不要接，于是铃声响了很久。不想她又打了第二通，我不小心没按掉，这才说起了话。她问我，你最近好吗，在哪里考试，都准备好了吗。我告诉她，我很好，在家附近，准备好了，然后问她同样的问题。她又紧张又开心地谈到自己担心考试时的交通、天气和午休。

    聊了半小时，我找了个借口把电话挂掉，蒙上被子开始哭。这次哭完以后我就爬起来，收拾自己的笔袋、考试资料、证件等。这之后参与高考，在考场上脑袋空白没有做完数学试题，以及综合卷差点涂错答题卡，诸多细节，我全都记不太清了。只留下模糊的感受：六月的太阳又辣又狠，将我脱落一层皮，再用梅雨将我温吞地煮，我死了，又活了，不知道是青蛙还是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