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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潘易死讯的一瞬间,我整个人都冻住了。尤其是当图鲁鲁说,潘易是自杀的。
贾洋拉着我的手。他的手也不暖了,和我的一样。我们像两块冰摩擦在一起。无声无息地快步走下山去。
我们分开打车,图鲁鲁和贾洋把方菱和我分别送回家以后就去潘易家了。方菱和图鲁鲁后天开学所以第二天必须要走,她约我明天一早去潘易家。
妈妈见我心神不宁地在家转来转去,问我怎么了,我回答说“有一个高中同学自杀了”,接着就哭了出来。妈妈把我搂在怀里,抚摸着我的头发,随我肆意地哭。
我跟潘易甚至没有说过超过五句话。本来男生和女生的交集就少,后来又发生那么些事。但是我我犹记得,有一次体育课需要结伴练习排球,方菱请了病假没有来,落了单的我于是偷偷溜回教室想要自习。本来以为教室里空无一人,我脚步轻快地从后门溜进了教室,却发现最后一排的座位并在了一起,有个人正躺在上面。我被吓了一跳,他也被我惊得直坐起来。我们尴尬地打了个招呼。原来潘易躺在那里看书。
“你看的什么书呀?”我说的声音并不大,因为他可能压根不会回答。
可是潘易很诚实地告诉我,“《边城浪子》,古龙的。”
我很惊奇,他好像并不担心我会跟老师打小报告吗,然后又想到,我们明明是一条船上的,都是逃课分子。
于是我就笑了。“你喜欢傅红雪还是叶开?”
他摆摆手,表示不想和我讨论这个问题。于是我就自顾看书了。
高考后的事情大多数我都不清楚。刚才方菱有提到,潘易距离第一志愿差了2分,第二志愿填的学校偏偏今年水涨船高,选专业时分数上撞了车,最后滑到第三志愿,属于二本的末流,而且在西北省份,路途偏远。本来他的成绩比我当时还略好一些,是可以上一本里比较靠前的工科学校的。于是他选择了复读。方菱还说,他和另一个班的一个叫孟雨潇的女生是知己的关系,这个女生虽然考的也不理想,但是还是去了大学里。
妈妈见我哭了一会儿,稍微平息一些,便问道,“你和这个同学很熟吗?”
“不熟。但是我就是很想哭。”妈妈叹了一口气,抱紧我。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放弃了希望?明明复读也只剩半年了。抱着这些不解、遗憾、伤感甚至愤怒,我跟着方菱走进了潘易家楼下临时搭起的灵堂。潘易的照片立在前方,笑得很坦然,照片里全然看不这个男孩有什么心事。他的爸爸妈妈很憔悴地守在一边,看见我们哭着行完礼,便也哭着来抱住我们。
没有遗书。父母以为他在学习,留下晚饭就出去应酬了。很晚回来发现儿子在浴室系了绳子,用的是父亲的领带。不知道,不理解,于是只能哭问苍天要儿子。
潘易和图鲁鲁一块儿踢了三年的球,方菱告诉我她有时候去找图鲁鲁还会给潘易顺便带汽水,看他和图鲁鲁大口大口喝完又奔跑开的样子,没想到会成了脑海里永别的画面。可是,这会儿她只会不停地说,叔叔阿姨,多保重身体。
我们离开的时候,看见进来时就在一旁烧纸的女孩还蹲在那里。没有听见她哭,却感觉到她整个身体都是颤颤巍巍。另外有一个女孩进来帮她的忙。我们认出来是乔然然。但除了悲伤,在那种场合谁还会流露一丝一毫其他的情绪?
贾洋、图鲁鲁等一班男生,都在跑前跑后的帮忙。直到潘易火化下葬的那一天,贾洋才来找我。他站在我家门口,说好几天没洗澡了,浑身上下都很脏,可以进来吗?
我到现在还能想起来他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眼睛也睁不开,那么疲惫,那么真实,却是我很爱他的瞬间之一。
他一言不发地吻我,然后在我怀里睡着了。我抱着他,感受到自己比他还要支离破碎。
“人生太无常了。”贾洋醒来后说了这样一句。他挣扎着坐了起来。“你知道么,他安静地躺在那里,然后进了巨大的炉子,最后只留下一堆白骨,连是不是他都很难辨别。”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我不由自主地念出这段。
贾洋摸摸我的脸,“你在说什么?”
我也摸着他的脸,“人都是会死的。意外,疾病,灾害,等等,都会轻易的带走我们。活着,以自己的方式纪念那些不在场的人,做我们能做的事情便是了。”那时我们只有18岁,总觉得离开我们的人会更不幸。可是像潘易那样,永远停留在18岁,再也不用像我们中年人操心掉发秃头,也不用再去去品尝人生的艰辛苦涩,其实未尝不是一种领悟。
那时我们只有18岁。拥抱着对方的身体,仿佛就可以渡彼岸,见永恒,暂时地逃避对人生的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