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老三冬旺又是他的对头,欺了他,还先跑到母亲面前告状。
    家里出了任何无头案,冬旺总说是夏旺干的,让夏旺挨了不少冤枉打——后来谁也没料到,曹家四个儿子中,恰恰是这个曹夏旺继承了自己团总爷爷的叛逆精神,辛亥时期再度举起反清义旗,四处策动新军起义,三度向巡抚衙门扔炸弹,成了桥头镇上唯一一位捐躯民国的革命英烈。
    五凤最是幸运,从小就没挨过大妮的打,也没挨过哥哥们的打。
    春旺、秋旺和五凤的感情自不必说,夏旺也喜欢这唯一的妹妹。
    只有冬旺欺惯了夏旺,也想欺负五凤,可五凤哪是省油的灯?不说上面有春旺、秋旺护着,就是自己夸张的哭声也能把冬旺对付了。
    整日劳累不堪的大妮才没心思讲理哩,但凡听到五凤的哭声,不管怪不怪冬旺,总是先抽了冬旺再说——为打在冬旺身上的巴掌,大妮在冬旺病死后悔了好多年。
    大妮在五凤身上总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有时搂着五凤,大妮会想,五凤就是另一个她哩。
    可五凤偏又不像她,能说会道,极是乖巧,一张小嘴甜得很。
    命也好,一家人都宠着她,就算断顿了,做爹的曹二顺自己一口不吃,也少不了她吃的,再难的日子也没亏待过她。
    因此,童年的侉子坡对五凤来说是个充满温情的地方。
    许多后五凤混成了人物,和秋旺一起,促成了曹氏家族的再度崛起,把一场风水轮流转的好戏演得有声有色。
    但五凤不论是年轻时做山中巨匪龙玉清的压寨夫人,还是后来做民国镇守使、民国督办龙玉清的太太,都念念不忘侉子坡。
    这期间,正占着上风上水的肖太平和曹月娥也有了三女一子。
    儿子最小,和夏旺同岁,起了个形象的乳名叫尿壶。
    尿壶和母亲曹月娥一起到侉子坡上来过几次,不嫌春夏秋冬四个表哥穷,也不嫌表哥们脏,老想往表哥们身边凑。
    表哥们都不理他,二表哥秋旺还捉来毛毛虫吓他,让尿壶很伤心。
    尿壶那时可不知道这位又穷又脏又淘气的二表哥日后会成为大英帝国SPRO中国煤矿公司的买办,而他这位阔少爷却会成为代表劳工利益的工团领袖,世事的演变实是让人触目惊心。
    穷表哥们让尿壶伤心,曹二顺却让曹月娥伤心。
    打从同治十年被肖太平伤了左眼起,曹二顺再没和肖太平说过一句话。
    有时走到对面了,脖子一拧,掉头就走。
    日子过成这个样,二哥嘴上仍硬生得很,肖家赏的钱一文不要。
    亲哥哥不领亲妹妹的情,却偏和洋毛子詹姆斯热火得很,让曹月娥见了就生气。
    因着生气,曹月娥打从住到桥头镇肖家大屋后,到侉子坡来的次数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少了,以至于后来大妮生了五凤大半年了,她都不知道。
    光绪五年,五凤一岁多的时候,曹二顺一家的生活进入了最艰难的时期。
    因多子而生出的骄傲在曹二顺心头逐年消退了,随之而来的是日夜不断的叹息。
    面对一家七张要吃要喝的嘴,曹二顺挣下几亩地江山的志向完全破了产。
    因怕大妮再给他生出个老六、老七,连那事也不大敢和大妮做了。
    曹二顺原来话就少,现在话更少了,有时十天半月都没一句话,被儿子们闹急了,就躲到坡上老槐树下一人吸闷烟,做祈祷。
    和詹姆斯牧师的话倒多了起来。
    许多不能和老婆、孩子们说的话,都能和詹姆斯牧师说。
    有时,也在祈祷时默默地对心中的主说。
    曹二顺总觉得主不会让自己一家人活不下去的,窑上的生意这么好,他怎能活不下去呢?这没道理呀。
    可事实却是,桥头镇煤窑业的日益发达没给曹二顺带来任何实际的好处,反倒给曹二顺带来了新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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