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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现在昂热拉去买颜料、画笔和绘画用品。我陪着她,陪她走进一家大超市。她在那里订购了一大批东西,明天上午送货上门。购物,尤其是买衣服,此生一直让我厌烦。跟一个女人一起去购物,就更让我觉得烦不可耐了。今天我却觉得美妙极了。我观察着昂热拉那坚定的、又总是客气地得到她真正寻找的东西的方式。她不受劝诱,准确地知道她需要什么,不管那是一种特殊的管装绿颜料还是一罐德国的俾斯麦鲱鱼。她非常喜欢吃它,令我吃惊不小。这个星期六下午商店开门到八点,许多人在购物,但是我无所谓,这些人不影响我,因为我只看见昂热拉。
后来,我还是得让她一个人去了。我不能跟着她去试衣服。昂热拉所买的一切,除了食品,都叫人送到“庄严”酒店,交给那儿的泽尔热。他似乎是个传奇式的人物,安提伯斯路的商店里人人认识他。
于是,昂热拉让我独自留在夏伯德小街的街角上。我说,我要看看这儿的商店。我也这么做了,在夏伯德街上往里走了一段,走到加姆贝塔广场。加姆贝塔广场上有一家花店,它叫“花月”我走进去,要求送三十枝红玫瑰给昂热拉-黛尔菲娅夫人。她住在
为我服务的那个人打断我的话:“我们认识黛尔菲娅夫人。她所有的花都是从我们这儿买的。我们位置好,紧靠安提怕斯路,而且便宜。请您原谅,先生,要哪种红玫瑰?”
“巴卡拉。”
“无论如何我得给您个建议,先生。我叫皮埃尔,您就叫我皮埃尔好了。不过,在红玫瑰当中,比起‘巴卡拉’来,黛尔菲娅夫人更喜欢‘宋娅’,这点我知道!‘宋娅’更雍容华贵,存活时间更长。它是浅红色,您看,这儿。”他指着一只花瓶里的一束。
“那好吧,就‘宋娅’吧。”
“好的,先生。来张卡片吗?”
“行。您等等。我想,从现在起每个星期六同一时间,也就是下午,您送给黛尔菲娅夫人三十朵‘宋娅’。我先预付前四个星期。”
“我们非常乐意,先生。”
“您给我一张卡片吧。”
他给我一张,我坐下来写道:“谢谢一切。”我把卡片插进一个信封,粘上。我对皮埃尔说:“如果没人在家,请您把这玫瑰放在门外。”
“您可以信赖我们,先生。”
然后我又来到加姆贝塔小广场上,走回安提伯斯路。我没穿袜子,那双柔软的便鞋使我的脚无比舒适。我感到全身舒服,穿着那薄薄的衬衫,我好像能听到它呼吸,感到它呼吸。我在一家橱窗前停下来,观看里面我的影子。我几乎没再认出我来。二十、二十五年前,当我还充满希望、勇气、自信和大胆时,我也许曾经是这个形象
“喏,什么东西让您这么感兴趣?”我听到昂热拉的声音,在橱窗的影子里看到她就站在我身旁,笑嘻嘻的,她的红头发熠熠生辉。
我如实说道:“我在对我的变化感兴趣。您真让我大变了样。我看上去也许是我三十岁或二十五岁时的样子,充满”这回我打住了。
“是的,充满许多东西。”昂热拉说,挽住我的胳臂,我们从橱窗前走开。“所有这些东西您都还拥有,罗伯特。”
“噢,不。”我说。
“就是有,”她说“如果您再在这里生活一会儿,您将会看到,所有这些东西如何在您身上主动地苏醒过来。”
“咱们去哪儿?”
“咱们完事了,是不是?衣服也会被送去给泽尔热,这不足三分钟的路。不,停一停,香烟,我需要香烟!”她走向一家烟草店。
“您吸得太多了。”我说。
“您也是啊。”昂热拉说。
我拿着昂热拉买的三条烟和一只塑料袋,里面装着我的钱、我的钥匙、我的护照和大多数原本放在我的西装口袋里的东西,因为新裤子太紧,几乎没地方放。
我们又回到了“庄严”酒店。五点刚过,酒店的大平台上,游泳池后面,白色的桌椅旁坐着许多人,他们在喝他们的开胃酒。椅子上铺着红垫子。
“我脚痛,”昂热拉说“咱们也坐坐吧。您看,那儿,在右角落里,在门旁边的那个角落里,还有一张桌子空着。”
我们坐到那张桌子旁。
一位侍者过来,昂热拉想喝香槟,于是我又叫了一瓶堂-佩里尼翁。不一会儿侍者就把它放在冰桶里拿来了。他还拿来了两大碟橄榄和核桃。
“您等等!”昂热拉跳起身“我马上就来。”
我刚来得及站起身,她已经越过这条豪华商业街的矮平房另一头的平台,跑了。我看到她消失在一家店里,店上方大写着“巴克莱”她很快又回来了,有点喘吁吁的。
“给您。”她说着坐下来。她递给我那个层层包装的东西。我撕开纸,手里拿着一个非常绵软的黑皮夹,它有一只拉链。包里有许多格袋子。
“您可以把您的所有东西放进去了,护照、钱和钥匙。”昂热拉热切地解释“当他们只穿着衬衫和裤子跑来跑去时,很多男人都带这种包。您等等,我把东西全放进去。”
我注视着她的脸,这次她没觉察。
这女人长相美丽。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她是内在美,我想。谁见到她,就会理解,这个女人善良、大度、勇敢,同情任何人,同情任何有忧愁或痛苦的人。谁见到这女人,就不得不屈服于她眼中放射出的诚实。谁见到这个女人,就会感觉到包围着她的正派、友善、温暖和无私的气氛,但也感觉到那从不离开她的谜一样的伤感。这女人习惯了过自己的生活,照顾自己。跟我一样,她经历过贫困,现在她生活得好好的。我相信,我可以对这个女人畅所欲言,她什么都会理解。她具有我所认识过的东方女性的审慎和内向,她们,就我所听说的,愿意为她们所爱的男人做一切。昂热拉肯定也有她的忧郁和黑色的时刻,她的“秘密”但是她从不谈它们,肯定不会谈。相反,她表现得好像她不懂这一切似的。只有她的眼睛泄露出它们
“好了!这下您怎么讲?”昂热拉整理好了,把皮包递给我,里面满满的。
“我激动不已。”我说“我感谢您,昂热拉,我谢谢您”
“不必谢。”她说。
侍者走过来,因为现在香槟已冰好了。他打开瓶塞,让我品尝,然后倒满杯子,走开了。
“为您的使命干杯。”昂热拉说,举起杯子。
“不,”我说“为我们的相遇干杯,为这美妙的日子。这是我生命中最美妙的日子,这个五月十三日。”
“您在胡说。”昂热拉说“这香槟真好喝,是不是?”
“我不是瞎说。”我说,听到我周围的人们在用各种语言交谈,看到昂热拉身后十字架路上的众多汽车、鲜花、棕榈树和那后面的大海。“您让我脱胎换骨了。”
“几件新衣服不会让人脱胎换骨的!”
“真是脱胎换骨了,”我说“如果这些衣服是由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出于好意为你精心挑选的话。”
“好了,您知道,”她尴尬地说,拿一只木勺在她的杯子里搅动“这实在是有必要,罗伯特。您带来的那些西服真难看,太肥大了。它们在您身上直晃荡,裤子臀部吊下来”
“它们出自杜塞尔多夫一位非常好的裁缝之手。”
“这不是个非常好的裁缝,他不可能是个好裁缝!您自己也看到了,这里的服装多么合您身。还有您的鞋!那真是怪胎,那双鞋!对,您显得更年轻了,这是真的。您走路姿势不同了,这也正确。但是,请您别生气,当您来找我时,您走路的样子像个重病人。您的裤子在您身上晃荡得像是穿在一位老爷爷身上。这种事让我不忍目睹。这种事我在谁身上都看不下去。要不然我就选错职业了。您是个英俊潇洒的男人”
“哦!”“是真的!肯定是的!您问问这平台上的每一个女人。您只不过太随便了,对一切都无所谓。您那样穿戴着跑来跑去,真是个耻辱。因此我想”
“昂热拉!”我打断她。
“嗯?”她喝一口,望着我,这时她的棕色眼睛里又有了那金色的亮点。
“我爱您。”我说。
“您爱您听着,罗伯特,您疯了!”
“对,”我说,好像是另一个罗伯特-卢卡斯在我的体内讲话,那个真实的罗伯特-卢卡斯,他沉默了二三十年之久“我是疯子,为您发疯了,昂热拉。”
“请您别说了。”昂热拉说“来吧,您平静一下,咱们再喝一杯。”
我斟满杯子,我们两人对饮。随着傍晚到来,我感觉一种奇异的清凉吹拂到平台上。我说:“我四十八岁。比您老得多。大十四岁。两年后我就五十了。昂热拉,我我还从没经历过像您这样的,还从来没有。请您因此原谅我。请您别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这么讲。可我是真心诚意的。”
“您以为您是真心的。”
“不,我知道我是真心的!我从没有对什么知道得比这更多、更清楚。我强烈地感觉到我多么热烈地爱您。有一天您也会爱我的。”我为最后的这句话吓了一跳,急忙喝了一口。
“您看看,我都疯成什么样子了!”
昂热拉一声不吭。她望着我,淡淡地微笑着。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我的脸,细小得可笑。
“您的眼睛,”我说“您秀丽的眼睛。我永远也忘不了它们。永远不会再忘记,只要生命还在我体内。”
“您!”昂热拉说“您的眼睛漂亮、友善和温情,尤其它是绿色的。我真想有绿色的眼睛。您的绿色的眼睛。”
“如果咱们可以交换的话,我立马把我的给您。可这将是一次痛苦的交换。在我一生中已经有些女人对我讲过一些话,但是说我的眼睛漂亮,还从来没人讲过。”
“那一定是些非常愚蠢的女人。”昂热拉说“或者她们是故意没讲。您的眼睛真了不起,罗伯特。”
“您了不起。”我说。
“不是。”她说,喝一口,好像她要藏身在那宽宽的杯子后面“不。请您住口。请您别讲了,罗伯特。”
一位侍者出现在平台上。他呼叫我的名字。
“在!”我跳起身。
“电话,先生。”
“我马上就来。”我对昂热拉讲,走了几步后又回头走向她,向她俯下身去说“您也会产生爱情的,请您当心。”
26
“是你吗,罗伯特?”
“对,卡琳。”
是我的妻子在电话机旁。终于来了,我想,那好吧。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激动、非常生气。
“你说好一落地就给我打电话的。”
“我忘了,请原谅。我很抱歉。”
“你一点也不抱歉。你根本不在乎我为不为你担心。”
“你要是这样担心,那你为什么没早点打电话来?”
“我不想跟在你屁股后面追来追去,不想让你感觉我在监视你。可现在我忍无可忍了。你怎么会在酒店里?我以为你在工作呢。”
“我是在工作。”我说“眼下我正在室外的平台上跟人谈话。”
“跟一位婊子谈话。”
“请别讲这个词,叫人恶心。”
“这么说我肯定是讲对了。你跟一个婊子坐在平台上。跟一个婊子、婊子、婊子!”
“再见,”我说“再见,卡琳。”
“你尽管在你那该死的职业里寻欢作乐吧。不管你怎么称呼那职业。妓女簇拥。这里仍一直在下雨。我估计,那下面是艳阳高照。可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那婊子肯定在等呢。”
一声“啪喀”!她挂掉了。
我从电话间走进大厅。我问门卫,有没有我的邮件。他说没有。这样很好。我又走向旋转门。它旁边还有一扇玻璃推门,我们的桌子就位于它跟墙形成的角落里。我看到昂热拉在望着十字架路。我呆呆地伫立了也许有两分钟,一个劲儿地端详她,她没有觉察。我全身又感觉到了那种古怪的疼痛,它实际上不是疼痛,只是一种感觉,甜滋滋的。然后我走回我们的桌子。昂热拉抬起头来。
“坏消息吗?”
“根本不是。”我说。
她沉思地打量我。
“真的不是!”我又倒满杯子。瓶子里还剩下一点香槟,我将它倒在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上:“这是”
“敬给地下的神灵。我知道,法国人也这么做。因为法国地下的神灵也口渴。”
“对,”我说“如果您为它们止了渴,它们就会对您友好。”
“那得咱们俩一起做,用咱们杯子里的最后一滴。”昂热拉说。我们喝,然后将剩余的滴到大理石地面上。
“昂热拉,”我说“我有个请求。您可是认识我给您看的名单上的所有人。”
“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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