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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的旁人,特指谢平川。
谢平川已经落座,他恰如往常一样,饮料只喝白开水,不过今天又和平常不同,他什么饭菜都没有准备,面前只有一个装水的杯子。
他似乎没有吃饭的心思。
谢平川端着杯子,视线不在餐桌上,只在徐白的身上。
见到徐白和赵安然有说有笑,还把自己的包子给了赵安然,谢平川就更加不想吃饭了。
谢平川并非赌气,他只是看不惯现实。
此时坐在谢平川对面的,是集团的总裁蒋正寒,他和谢平川共同创业,这些年来关系匪浅。
蒋正寒发现他坐着不动,于是问了一声:“你今天有什么烦心事?”
谢平川是饮食和作息都异常规律的人——规律到甚至有些不正常。然而现在,他却只喝水不吃饭,蒋正寒想当然地以为,谢平川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我没有烦心事,新项目进展顺利,王总也答应合作,产品上线可以提前,”谢平川言不由衷,并且站起来道“不过我换了新口味。”
在此之前,谢平川还认为,他可以顺其自然,尽量不揠苗助长,然而现实再一次证明,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回忆是不可能忘记的,哪怕淡薄了当年的心情,也能磨出崭新的棱角。他不得不承认,醋缸已经翻了。
生活中的不如意,多半来源于比较——谢平川不能免俗。
他看到徐白和那个男职员谈笑风生,思及自己和她礼貌又客套的对话,心里的那秆天平,也歪到了别的地方。
于是谢平川走到了近前。
一旁的员工见到他,纷纷和他打招呼:“谢总监好!”谢总监回答道:“你们好,今天聚餐吗?”
他端着两盘包子,侧目看向靠窗处。那里坐着蒋正寒和高级项目经理,虽然大家同在一个食堂吃饭,但是高管和普通员工,一般而言不会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也互不打扰 。
今天的谢平川有意打破常规。
徐白他们组的同事,围着一个长桌坐拢,徐白的左边是赵安然,而右边恰好有一个空位。
坐在桌子边的员工里,混着一个技术组的产品经理。
工程部的所有技术组,都和谢平川打过交道。
谢平川和产品经理的目光交汇,产品经理便心神领会道:“谢总监,您能不能和我们一起坐,我有几个产品上的问题,还在和咱们的开发人员沟通。”
这是一个很好的台阶。
谢平川顺着台阶,走了过去:“季经理快要出差回来了,周五的会议上,还有时间继续探讨,具体问题可以具体解决。”
显而易见的是,谢平川不会在饭桌上谈论公事。他借口“季经理”要回来,便把话题转到了别处。
不过在听到“季经理”的那一刻,徐白有些恍然地回想,这位季经理,难道是和谢平川关系很好的季衡么?
但是据她所知,季衡在本科毕业后,就入职一家硅谷公司,又在公司里找了女朋友,并且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没有理由选择回国啊——徐白又很快摇了摇头,那是几年前的消息了。
她低下头,咬住灌汤包。
恰在此时,谢平川坐在了她的身边。
徐白心中一惊,没有控制好力道,那个灌汤包被她一咬,汁水当即溅了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都溅到了谢平川的身上。
众所周知,谢总监是爱干净的人,他的衣服常年崭新,衣领也一丝不苟,办公室总是纤尘不染
简而言之,他是站在云端的人,不可以被灌汤包溅到。
一时之间,原本热闹的餐桌上,变得有些安静。
付经理笑着打圆场:“徐白今天刚来,她肯定也没想到,包子这么容易溅汁。”言罢,她看向了徐白 。
徐白连忙放下包子,她在座位上坐正,语气非常地正式:“抱歉,谢总监。”
谢平川心想,徐白和那个男职员说话的时候,怕是没有这么客气疏离吧。
“没关系,徐小姐,”谢平川抽了一张纸,随手擦了自己的衣领“食堂的饭菜合你胃口吗,你觉得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
在场除了徐白以外的所有人,都觉得谢总监是在关心食堂发展,关心新来的职员,就连赵安然也说:“食堂好吃啊,谢总监,没什么需要改进的。”
赵安然拿着筷子,吃着徐白送他的鸡汁包,笑得开朗道:“我说实话,可好吃了,比我的大学食堂还好吃。”
哦,那你就吃吧,你也只会吃了。
谢平川无声地回应道。
他面上神情如常,接着问道:“工作第一天习惯么?以后和技术组交接更多,这个项目也要依靠你们。”
这一次,徐白终于接话道:“因为有经理和同事帮忙,所以上午熟悉了流程”
坐在徐白左手边的赵安然也说:“是啊,挺习惯的,同事人好,食堂又好吃。”
为了活跃桌上气氛,他诚实地举例道:“我买了一碗凉粉,味道也不错,加点醋更爽口了。”
谢平川侧过脸,看着赵安然笑了,他在心里想着,果然除了吃以外,这个人什么也说不出来。
赵安然被谢平川注视,误以为上司器重他,再加上初中时的渊源,赵安然便把装着鸡汁包的笼屉,一把推给了谢平川:“谢总监,你尝尝这个包子吧,味道很不错。”
谢平川不喜欢吃这种汤汤水水的东西。
他其实是很挑食的人。
但是今天,他又破例了。
徐白送给赵安然的那一屉包子,到头来全部落在了谢平川手里,而且谢平川全部吃完了,很给面子。
饭后大家三五成群地离开食堂,徐白和谢平川两人却磨磨蹭蹭,共同走在了队伍的最后。
徐白想跟上同事,谢平川便拉住她的手,她稍微挣扎一下,谢平川便道:“假如他们回头,就都看见了。”
谢平川还和她说:“我不介意被看到,不过你第一天来,可能要注意点。”
于是徐白不敢动。
谢平川也松手了。
徐白越走越慢,临到走廊转角处,她甚至主动拐弯,走向了消防通道的隔间:“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打算和我说什么吗?”
消防通道是声控的,由于此刻没有人,徐白和谢平川脚步又轻,所以四处都是一片漆黑。
黑暗之中,感官更灵敏,隔间正门关上的时候,还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这里是谈话的好地方,但是对于两个异性而言,对于顶头上司和新职员而言,又变得非常不合适了。
徐白之所以会和谢平川来这里,她仔细想,原因好像只有一个,就是因为她仍然信任他。
并不是她想信任他,这是她年幼养成的习惯。
谢平川不喜欢拖泥带水,他关上那道门以后,走到了徐白的身边,他其实可以看清,但故意装作看不清,左手也搭上了她的腰。
他还注意到她的胸围,虽然视线很快移开,但是他依然觉得,她不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她真的长大了。
他面对着她站着,确认她不抗拒,也不讨厌他之后,他的手往上摸索了一寸。
但也仅仅只有一寸而已,谢平川缺乏经验,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发展。
机会来之不易,他决心要珍惜。
徐白开口道:“我们到这里来,是要谈什么呢?”
她握着他的手,却把他拉开:“假如你不说话,我就要回办公室了”
谢平川道:“午休时间有两个小时,你现在回去是为了工作?”
徐白振振有词道:“是啊,我就想工作。”
谢平川却道:“撒谎不是好习惯。”
虽然他也经常心口不一。他其实没资格纠正她。
黑暗中光影微弱,徐白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猜不透他的心思,而且有那么一瞬,她的心情很落寞。
坦诚的说,徐白不习惯和他之间这样明显的上下级关系。
她努力了那么多年,自觉和他的差距很小了,专注学业和工作让人快乐,她的兴趣和性格都与从前不同。
何况这些年来,他们跨国的联系并不让人愉快,即便现在同在一家公司,左右也是翻不出什么水花。
再加上十几岁时候的事,怎么能当真呢——哪怕当时是诚心诚意,迈入成年之后,世界经常充满骗局,熙熙攘攘利益至上,难免要蒙昧初心。
谢平川却和徐白想的不同,他直接问了一句:“你当年是怎么答应我的,现在还记得么?”
徐白想了想,很有技巧地回答:“我答应了你不少事,你也答应了我很多事,我们还拉过钩,你指的是哪一件?”
徐白的回答公式化,让谢平川感到不满。
一般男人感到烦躁的时候,喜欢用抽烟喝酒来解决。但是谢平川既不抽烟,也不喝酒,他目前的兴趣在工作,在管理下属,在运营公司。
但他现在甚至不想回办公室,他和徐白坦诚:“我指的是每一件事,尤其是你十八岁那年,在电话里和我说的那些。”
徐白脸色微变道:“你别和我开玩笑了。”
她转过身,搭上扶手,准备离开:“你们下午是不是还要开会?我想在下午一点前回办公室,我的文件还没整理完。”
谢平川见她要走,稳如泰山般站在原地,开始复述她曾经在电话里,和他说的那一番长篇告白。
他竟然会背。
高智商不该用在这种地方。
不过谢平川停顿的间隙,门外却传来脚步声,还有洗拖把的声音——诚然,那是公司的清洁工。
谢平川不仅没有闭嘴,反而切换到了英文,以至于让徐白认为,他更适合做同声传译。
徐白不解风情道:“i don’t quite understand what you are saying。”
谢平川难得愿意夸奖别人:“你学的是英音?很好听。”
谢平川此行的目的,像是为了提醒徐白从前的事,因为他这样说完以后,就主动拉开了隔间的大门。
光线照射进黑暗处,他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有些你认为自己不会记得的事,可能在某个瞬间忽然涌来,像是田野上的一阵风,突然把野草吹出波浪。
比如此时的徐白,她想起很小的时候,喜欢跟在谢平川身后,踩他的影子。
因为有人告诉过她,这样一来,两个人的影子连在一起,长大了也不会分开。
那个人却没有告诉她,假如分开了,时间会有多久,分开以后,双方的经历会截然不同。
还有徐白上初中的时候,北京下了一夜的漫天飞雪,街道上攒着昨夜的积雪,清道夫还没出现,谢平川和徐白却要上学。
于是谢平川走在前面,徐白踏着他的脚印,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不过对于徐白而言,好像确实好走了一点。
可是她会故意跌倒,撞上谢平川的书包。
谢平川总要把她扶好,后来他干脆和她并排,然后牵住了她的手。
那时谢平川还在念高二,徐白一路被他牵着手,心怀雀跃地提醒道:“如果我摔倒了,你也会摔倒的。”
谢平川是怎么回答的呢,他说:“那我给你垫底,我在下面,你在上面。”
徐白抬起头看他,指着他们的影子:“像那样吗?”
不仅像当时那样,也像现在这样,影子再次重合了。
那年大雪纷飞,如今夏阳灿烂。
谢平川首先走出隔间,他一手搭在了门上,等到徐白出来以后,方才松开了手。
徐白观摩四周,发现走廊无人,清洁工也离开了,她再三确认环境,随后离开了隔间。
她习惯性地扶了一下门,手上就被谢平川塞了东西——塞了什么呢,方方正正的东西,一捏有点软,表面好像是一层纸。
“你给了我什么?”徐白偏过脸道。
她低头看了一眼,原来是一块草莓糖。
如今已经买不到她当年喜欢吃的那种糖了,因此徐白手上拿着的,是现在流行的糖果,谢平川是什么时候买来的,徐白并不知道。
这样就犯规了,徐白心想。她的眼睛眨了一下,好像氤氲了水雾。
或许是因为四周无人,安静到不闻风声,又或者是因为阳光太好,阴影都无所遁形,徐白竟然鬼使神差地,把手伸进了谢平川的西装口袋。
她摸到了好多草莓糖。
谢平川低声道:“都给你。”
他没忘记下套,接着诱导徐白:“我帮你剥糖纸吧,不用和我客气。”
这样的对话不是没有过,尤其在收到草莓糖以后。趋于幼时养成的惯性,徐白略微抬头,不假思索道:“谢谢哥哥。”
话刚出口,她想纠正自己。
谢平川却叫了徐白一声,他再次称呼她为“小白”他这样打断她的思路,然后又和她说:“快到一点了,你刚才不是告诉我,想在一点前返回办公室?”
谢平川没再开口说什么“徐小姐”
徐白终于发现,她要是叫他谢总监呢,他必定会回一句徐小姐,可她要是改口叫哥哥,他就会喊她小白了。
而且声音低沉平缓,比记忆里还要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