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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家都是余姚人,生来便算一派的。况且他们往来多年,关系怎么算都不算浅,谢迁自是不会爱惜一枚小小的印章。
何况读书人哪怕入朝为官,也就光鲜这么一两代,若是子孙不争气又会打回原形。
面对这种情况,他们也是要早做打算的,比如教导一些出色的学生、缔结一些往来紧密的姻亲,将来哪怕自己仕途遭难,也不愁后人没人帮扶。
谢迁就很看好文哥儿。
王华私下和他透露过,文哥儿虽还不能把《大学》倒背如流,却也已经认全了上头的字,掌握了基本的句读学问,识文断句已经不在话下。
这样出色的余姚好苗子,谢迁自是上心得很。
谢迁笑着与王华打趣道:“都说自己很难教好自家小孩,不如你让他往后得空就到我们家来,我给他和豆哥儿一同开蒙,顺道让他帮我激一激豆哥儿,你看如何?”
王华闻言两眼一亮,一口应下:“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一会我便叫他改口喊你一声‘先生’,省得你反悔。”
谢迁道:“既然已经说定了,又怎么会反悔?”
两人三言两语商量好开蒙之事,心情都颇为不错。
等文哥儿玩得满头是汗、带着小伙伴回来,就惊闻自己拥有了新鲜出炉的老师。
瞧谢迁微笑着立在一旁的模样,文哥儿骤然意识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不是假的,照着谢迁这位准老师的官职、学识、前程,绝对够教他一辈子的!
试问一下,他刚开蒙都由这么大一个状元郎来教了,以后谁还能越过这位老师去?
文哥儿敏锐地觉出前方极其危险,可一时半会又分析不出到底是啥危险。
乖乖喊人是以后可能会掉坑,不乖乖喊人是立刻就要面对眼前两座大山的威压,文哥儿思来想去,只能麻溜改口喊了声“先生”。
一直到这场抓周酒正式散场,客人们各回各家,文哥儿都还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自然不懂谢迁他们这些官场中人的种种思量,最终只能小心翼翼地跑去问他爹:有了老师就要上课吗?课安排得满不满?孩子还小课程能不能少安排点?
王华道:“就算你能见天儿往谢家跑,你先生也没法日日在家教你,顶多只是安排些功课给你做罢了。”
文哥儿:“…………”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王华瞥了他一眼,说道:“又不会叫你抄写练字,只会和平时一样让你识字背记而已。”他把顺手带回来的开蒙套餐摆到文哥儿的专属矮几上,微微地笑道,“你可以提前预习预习,到时候和你先生家的豆哥儿一同读书。”
文哥儿彻底蔫了。
怪不得他哥五岁才开口说话,五岁才开口说话的话得省多少功夫啊!
文哥儿试图挣扎一下:“二哥呢?”
王华道:“你二哥比豆哥儿小,不适合跟你们一同开蒙,你祖父教他就行了。”
文哥儿:“…………”
不是啊,他是弟弟,他比二哥还小,怎地他就要和谢豆豆一起开蒙了!
这些大人真是可怕,在他们面前一点马脚都不能露,一露就会叫他们逮着不放。
不管文哥儿再怎么纠结,拜师这事还是敲定下来。
第二天王华还正儿八经地给他备了拜师礼,带着他去谢家正式认个师门。
在明朝很长一段时间里,老师和弟子的关系之亲密堪比父子,弟子甚至可以住在老师家里求学。
比如王守仁创立心学之后,就有很多弟子随侍左右,他的首席大弟子徐爱娶了他妹妹,他的弟子黄绾在他死后把他的老来子接去抚养。
《传习录》就是王守仁几个弟子仿照《论语》格式,随侍左右记录王守仁的言行编纂出来的传世之作。
当然,一般来说开蒙的蒙师是不算在内的。
可王谢两家的情况又不一样,他们两家以后的联系只会越来越紧密,所以目前是开蒙的老师,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文哥儿经过一宿的挣扎,已经接受自己难以抗拒的现实,乖乖巧巧地跟着他爹到谢府拜师。
对于文哥儿这个新身份,谢豆是最开心的。他一见到文哥儿就拉着他高高兴兴地让文哥儿改口:“你以后要喊我师兄。”
小孩子心思非常单纯,既然他们要一起读书,文哥儿年纪又比他小,那肯定是他当师兄没错了。
考虑到以后有事可能要谢豆帮忙(比如临时要抄作业),文哥儿没有和谢豆争这个,麻溜就给谢豆改了口:“师兄!”
谢豆听文哥儿这么一喊,可高兴了,很有师兄派头地拉着文哥儿往里走。
文哥儿根本不懂拜师礼仪怎么走,全程都是他爹在旁指引,他自己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照办。
反正,动脑子是不可能动脑子的。
他才满周岁,冬天的棉服又厚实,不管是下拜还是别的动作做起来都是圆滚滚的一团,寻常学生拜师时的庄重是瞧不出来的,只觉那小模样儿分外可爱。
谢迁这个当老师的瞧着也觉有趣,配合着走了个过场,师生名分算是定了下来。
文哥儿跟着他爹娘在谢家蹭饭,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他的师祖母邹氏旁边,发挥他明朝吃播一哥的功能给他新鲜出炉的师祖母当陪吃。
文哥儿在看到自己座次的一瞬间,感觉自己突然明白了什么。
很明显,他老师不是相中了他聪明绝顶的脑袋瓜子,而是想要光明正大请他过来做吃播!
意识到这一点,文哥儿心里头那点莫名的忐忑终于消失了。
本来就该这样的,古代神童多得是,哪有见几次面就相中个一岁孩子当学生的道理?
古来就有“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和“伤仲永”的说法,可见小时候聪慧过人的人,长大后未必就会多有出息,想提前投资也不会提前这么早的。
文哥儿心里有了底,登时不再发愁,开开心心地在谢豆的热心介绍下认了一圈人。
自家人坐一起吃饭,人口不算复杂,文哥儿没见过的也就是师母徐氏、谢豆长兄、谢豆长姐。
至于谢豆妹妹,年纪还小,且刚喝过奶处于昏昏欲睡状态,只抱出来露了个脸就被抱回去睡觉了。
谢家祖父与谢豆叔父、二哥他们都还在余姚老家,一时半会还见不着。
这么简单的人口构成,文哥儿一下子就记住了,欢快地坐在邹氏旁边等着干饭。
为了照顾家中老小,先端上桌的是一碗馎饦,乃是谢家厨子钻研唐宋古法做出来的面食。
今儿还算是节庆,因而做的是应节的红丝馎饦,煮出来的馎饦隐隐透着些许绯红,非常应景。
别看端出来的就是一碗薄薄的面片,实际上它上桌前可是经历了不少工序的,光是“红丝”的那么一点红,背后就有许许多多新鲜生虾付出了它们的虾仁!
而且这虾仁还不是整个儿包进面片里的,而是研磨取汁,拿研取出来的清汁和面。
这么一通折腾,才算是让面出锅时跟熟虾一样通体泛红。
等这红丝馎饦煮熟后再浇上精心熬制的汤汁,馎饦又鲜又滑,吃着还有点虾仁独特的甘甜。
文哥儿还是头一次吃到这种红丝馎饦,只觉汤汁鲜美得很,面条也鲜美得很,有时候他都没嚼两下就把整片馎饦吞了下去,热乎乎的感觉便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肚肚里。
怪舒服的!
文哥儿快乐地吞掉一块红丝馎饦,不忘转头招呼他师祖母也趁热吃,嘴里“好吃”“鲜甜”地夸个没完。
邹氏见他这般喜欢,笑着说道:“多吃些。”
谢豆也就着文哥儿吃了好几块馎饦,才凑近和文哥儿说悄悄话兼约饭:“你喜欢吃馎饦的话,下次我们一起吃紫馎饦吧!你吃过没?我第一次见到时被吓了一跳,满碗馎饦都黑漆漆的,可奇怪了。”
文哥儿确实没吃过这种(颜色上的)黑暗料理。
他思考了一下,依稀记得有各种七彩饺子、七彩馒头之类的做法,既然都是面食,想来这馎饦也大同小异。
文哥儿好奇地猜测:“黑豆?”
谢豆睁圆了眼,惊奇地道:“是的呀,我问了才知道,文哥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文哥儿道:“猜的。”他见过的黑色食物又不多,随便蒙一个最常见的而已。
谢豆顿时心服口服,感觉自己有点枉为师兄。不过他还记得他爹早前教过他的,他不该和旁人比,他只要和自己比就可以了!
谢豆由衷夸道:“文哥儿你可真聪明!”
文哥儿很是谦虚:“一般般,一般般。”他一被夸,背后那看不见的小尾巴就开始翘起来,很快又从记忆里挖出另一种差点被他忘记的黑色食材,转过小脑袋兴致勃勃地说给谢豆听,“墨鱼,也可以!”
墨鱼的黑胆里头有黑漆漆的墨汁,拿来和面做出来的面食乌黑而有光泽。
做出来必然也是黑黑料理的一种!
谢豆没听过墨鱼,忍不住问:“墨鱼是什么?”
文哥儿就大致给他解释了一下:墨鱼,学名乌贼,十根爪爪,两长八短,长得挺丑,会喷墨汁!取了它的黑胆汁,就可以拿来揉面了!
谢豆实在想不出比紫馎饦更黑的玩意,只能说道:“我们以后吃!”
两个小的嘀嘀咕咕完,埋头津津有味地吃了半碗红丝馎饦,又开始挨个尝起陆续端上桌的菜色,吃得不亦乐乎。
至于读书什么的,改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