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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曾经非常器重皇兄,是皇兄自己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怨不得任何人。”
高思谏面色大变,无言可对。高思谚淡然一笑,向群臣说道:“骁王不思圣恩,外怠征虏,内谋帝位,更隐匿大行皇帝仙去之踪迹,其心堪察。今于金殿之上,已口认谋逆之罪,着刑部押入天牢,择日御审。先帝贵妃陈氏,纵安平公主备策内应,已由皇太后查明,陈氏认罪,从此废为庶人,撤庙享,逐出宗祠。安平公主已死于乱军之中,形破肢残,分其尸葬于四边,永世不得移葬皇陵!”
骁王大叫道:“本王母亲是先帝原配,你不过是个庶子,敢废她!”说着一跃而起,扑向御座。骁王身怀武功,离得又近,一瞬已扑到跟前。但见青光一闪,骁王大叫一声,原来是高思谚用长剑斩断高思谏几根手指,血溅金殿,断指落地,犹自抽搐。殿前侍卫连忙将骁王擒获。
高思谚将长剑拭净还鞘,混若无事,只是说道:“传御医为皇兄疗伤。”又向高思谏说道,“尔今弑君,本当重罪处死,念兄弟一场,暂不议罪,皇兄请善自珍重,若死在眼前,不得见老母一面,岂非不孝?”
骁王捂着断指处,一头冷汗。高思谚吩咐侍卫带他下去,但见血流了一地,逶迤至奉天殿外,声虽不闻,血成一线,绵延不知几许。
冬天,辅国公因为旧伤复发,去世了,皇帝下旨大葬,周渊悲痛欲绝。冬去春来,先帝入皇陵,骁王处斩,庆国公等均被处死,这一年是咸平元年。这年,周渊在佛堂中居住,每日只是抄经念佛。
咸平二年的春天,宫中传来消息,皇帝预备大婚了。周渊走出佛堂,每日除了侍奉婆母,便还是读书练剑,入宫陪伴皇太后。春分这日,皇太后举行春宴,请各宫太妃女官,各府诰命小姐,入宫饮宴,一时金沙池畔,脂香粉色,莺声燕语。彼岸虽然桃之夭夭,然与此地相比,亦少了动人声色。
皇太后尚青云笑向周渊道:“你看,各府小姐,你瞧着谁可为国母,也帮哀家参详一下。”
周渊也笑了:“姑姑原来借题发挥,不为行乐,倒为挑选皇后来了。如今皇上还未满十八呢,倒用不着这样着急。”
“渊儿你不晓得,自从皇儿登基,整日忙于政事,大婚之事哀家也问过好几次,总是回说过些年。可是,哀家做母亲的心,皇上又怎能全然晓得。如今他成了大业,也要成家生子,我方能放心。如今且挑着,有好姑娘要留心才是。”
周渊尝了一块糕,笑道:“姑姑,你放心吧,这里的小姐,十位里面我倒认得八位。”
“渊儿何以认得这么多位小姐?”
“姑姑,这些小姐夫人经常来我府上,自从我孀居谢客,她们才有一年不曾登门,可是书信礼物却也不短,今日看我入宫侍宴,怕是又要不清净了。”
尚青云嫣然一笑:“这倒都是哀家的不是了,累你不得清净。既然这些小姐你都认得,你便给哀家参详一番好了。”
“姑姑,这得让皇上自行相看,我们挑的,皇上未必喜欢。”
“渊儿,你真与哀家想到一起去了,皇上答应了哀家,处理完政事就来饮宴。”
周渊笑笑,此时恰有几府的夫人小姐齐来祝酒,周渊便趁空躲了开去,信步而行,便到了池中的汀兰榭中。岸边的老柳,根系牢牢抓住湖底,无尽蔓延,嫩枝飘入汀兰榭,周渊随手折了一支,当剑舞了两下,便腾身一跃,又一跃,已翩然站上汀兰榭顶。春风有些冷,还有些干涩,周渊泪流满面,很快便成陈旧的水迹。莫璐不在的日子,她早已习惯,每日抄经念佛,超度亡灵,早已不想什么了。然而这**撩人,想起春池畔曾剑舞互酬,斗室中曾举案齐眉,执竹管曾同默兵书,持柳枝曾送赠离人。周渊想起这一切,不禁黯然。金沙池畔欢声笑语,这厢却好不凄凉。周渊便想起一句戏词:似这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若生生死死随人愿,便不会人生刚刚开始,便如堕冰窟;看那边,新人还在装扮,尚未粉墨登场,一片火热,哪里会有酸酸楚楚的怨……
咸平三年春天,皇太后懿旨,着各府各部各路各州在官中民间挑选才德兼备,貌妍性逸的少女入京备选。入京后的少女由宫中女官大挑,选一百位留宿宫中,觐见皇帝与皇太后。荐花节后,中选的便留下,其余或称为宫中女官,或赐路资回乡。
皇太后于宫中只是忙碌皇帝大婚的各项事宜。荐花节前的一天,皇太后一团喜气,向周渊笑道:“皇帝大婚,当娶一后二妃,如今一后一妃已经选定,渊儿倒不妨猜猜是哪府的千金……”
“太后,这宫中的一百位小姐,要猜出皇上的心意,实在太难,渊儿猜不出。”
尚青云笑道:“皇上钦点的皇后,乃是武英伯的二小姐裘氏。”
“武英伯裘驷,是当年陈四贲的一个妾侍的族兄。当年立后之争,他是嫡亲的骁王党,裘氏为后,令人意外。”
“哀家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当年骁王伏诛,骁王党的大臣恐获罪于己,不是辞官便是推病。那些大臣多是当年打下天下的武官,不多时已经走了一多半。虽然自骁王死后,皇上下旨不再追究,但新君即位,北燕虎视眈眈,若不笼络旧臣,恐一时之间朝廷无将可用,边疆无人可守。皇上选武英伯的女儿为后,哀家怎能不知他的心意。本来,哀家举行大挑,原是想让皇上选几个可心的人儿。不曾想皇上做了这番安排……”
“姑姑,皇上自小老成,他一定会成为一代明主的。那这一妃又是谁?”
“是陆谦老师的小孙女儿,将来一进宫,便要封为贵妃的。”
周渊点点头:“贵贤淑德四妃,贵妃体同副后,也是尊贵无比的了。”
“哀家这做娘的,只愿他这另一妃能选个心中真正喜欢的,那才算是完满。”
“教我说,选个民间女子也好,以示皇室选贤,无分贵贱。”
“哀家也是这样想的呢。民间女子,自有其山野淡逸之风,与官中女子大不相同,说起来,哀家倒想起当年尚在民间的日子来了。”
正说着,内官报皇帝来了,周渊行礼后便退下了。由他母子自在讲话。
济慈宫里,玉萱堂中,花架上整齐的放着两溜幽艳馥郁的玫瑰,那香气浓厚得恼人。皇帝喝了两口茶,忽然变得不安起来,一双手放在膝上摩挲,但很快又生了汗。
皇太后笑问:“皇帝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太热了么?”
皇帝摇摇头道:“回母后,并不热,只是有一桩事难以向母后开口。”
尚青云笑了:“天下人都臣服于皇帝,皇帝有什么难处呢?”
“母后,朕初登大位,这皇帝的位子做得是不是自在,是不是有难处,母后当知道才是。”
尚青云叹道:“皇帝的难处,哀家这做母亲的,自然是知道。只是也帮不上什么,说来惭愧。”
“母后说哪里话来,母后为朕婚事,操碎了心,难道儿臣不知么?”
“**之事还可,御臣治国之道,还要靠皇帝自己。”
“母后既为儿臣婚事操劳,儿臣在此有一事请求,求母后成全。”
“皇帝请讲。”
“母后,朕自登帝位,夙夜操劳,时常午膳不继,至晚方食。早朝午筵,未敢废弃。一日批折,少则近百,多则几百。到现在,时常觉得深思倦怠,目尝昏视,耳自喑鸣。就算如此,也不能令大小臣工,上下万民满意,直谏有之,诲骂有之。早知如此,倒不如做个闲散宗室来得快活。为这帝位,必先废先帝之妃,杀先帝之子,毁先帝之掌珠。朕今选后妃,只因朕刚刚即位,根基尚浅,朝中功臣大多不服朕,不选武英伯之女以示笼络,朕恐燕境犬疆无人可守。母后,朕只觉得委屈。”
尚青云眼泛泪光:“哀家都知道,还有一宫主位,皇帝要选谁,母后都应承。”
“母后,朕自幼得母后悉心教导,原只为成人,不想母后一代贤后,朕也比居东宫,母后于朕的恩情,竭海水为墨不能书尽。如今朕于婚事上有求于母后,惟愿母后深恩绵延尺寸,朕心愿了矣。”
尚青云奇道:“皇儿何时这样多话了,到底是何事?”
“母后,武英伯之女,朕虽不爱,必尊之;贵妃陆氏,朕虽闻贤名,却无从见之。”
“胡说,百位小姐都在宫中,饮宴之时,尽可遍阅,怎说无从见之?”
“母后,朕于饮宴之时,耳目无一刻不在朝堂,心思无一时不在文案。既已选定,不看也罢。无盐嫫母,旷古贤后,朕一早已想得通透。”
“皇帝,你究竟喜欢哪位小姐,说出来让母后为你做主。”
“母后,朕幼时一得母后教诲,二得渊姐姐启蒙提携。于母后的恩情,册太后以享尊荣,叙天伦以备弄孙。于渊姐姐,朕无以为报。思前想后,朕愿封她为德妃,以示朕心。”
尚青云一口茶没吞下去,全喷了出来。她惊愕的看着儿子,要看清他的脸和心,然而只看到一脸平静。
尚青云命人收拾了杯子去,问道:“渊儿……便是皇帝可心的人么?”
“母后,朕自幼得渊姐姐陪伴,读书习武,围猎射击,哪样不是她带着朕?后来莫大哥哥也待朕极好。当年他们成婚,朕不能发一言。但朕心中,渊姐姐的美貌聪慧,温柔平和,别的女子是万万及不上的。渊姐姐孀居三年,早不复当年欢悦。去岁春宴,她独立于汀兰榭顶,神伤不已,但即使如此,那风姿容貌,宫中谁人能及?朕既敬她,又怜她,且爱她。母后,朕的心事,自来不瞒着母后,但此一件,儿臣实难启口。自她嫁了,朕便断了这念想。但莫大哥哥也算是为先帝,为朕而死,渊姐姐更助朕登上帝位,论其功,亦在千万女子之上。莫大哥哥既已离世,渊姐姐便可再嫁,朕要娶她,亦无妨碍。”
“皇帝,你的心思哀家已经明白。渊儿自幼随哀家长大,哀家一向疼爱她,怜惜她。但她毕竟是辅国公夫人,又比你长了十岁,你若娶她,只怕朝中有人非议。”
“母后,朕不怕非议。实话说,朕登基以来,一再推后大婚,为的就是等渊姐姐守丧期满,如今三年已过,渊姐姐要嫁要守,全凭她自己!”
“皇帝,渊儿上有婆母,怎容她自己做主?”
“母后,渊姐姐是怎样设计软禁了陈四贲,您忘了么?她九岁时,便知依自己心意而为,难道如今倒不如从前了?”
“皇帝,你真的想明白,想清楚了么?”
“母后,渊姐姐一生孤苦,天生她这般才貌,不应埋没。求母后成全!”
尚青云沉默了好一阵,只得说道:“便是你愿意,渊儿她愿意么?”
“求母后容孩儿亲自问明了,若渊姐姐愿意,求母后去莫府求亲。”
“哀家权且一试吧……”
“多谢母后。”
此时,周渊刚刚出了宫门,预备坐轿回府。于她,明日与今日无甚分别。皇太后欢天喜地的张罗婚事,她却像个已半入土的老人,别人的喜怒哀乐,与她无关。天边的云彩聚了又散,散了复聚,没有一片云能牢牢挂在天上。心中想起两句话:日边彩云常聚散,闲步天衢总踏空。
忽然一道金光自云层中射出,令周渊眩晕,放下轿帘。周渊取出一面菱花小镜。镜中是光洁的肌肤,漆黑的秀发,掩镜深思,忽然一笑,明明并不老,为什么要做此暮气之叹,明日难道不是新的一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