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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巨大的矛盾呵!曼英现在生活于这种矛盾之中,不能抛弃任何一方面。但是曼英知道,她是不能这样长此生活下去的。或者她即刻死去,或者她跑至李尚志的面前痛诉一切,请求李尚志的宽恕,再从新过着李尚志式的生活在这两条路之中,曼英一定是要选择一条的。她觉得她还可以生活着下去,但是在别一方面,她又想道,她是病了,她再没有和李尚志结合的机会了。虽然李尚志对她还是钟着情,但是她已经不是从前的曼英了,已经是很不洁的人了,还有资格领受李尚志的情爱吗?不,她是绝对没有这种资格了!
过了一天,李尚志没有来。
过两天,三天,四天,李尚志还没有来。
曼英明白了,李尚志不会再来看她了。那一天李尚志不是很诚恳地劝过曼英吗?不是很热烈地希望过过去的曼英复生吗?而她没有给他一个确定的回答,而她差不多完全拒绝了他好,李尚志还需要你王曼英干什么呢?李尚志是不会再进入王曼英的亭子间的了。
但是,也许李尚志不再需要曼英了,而曼英觉着自己很奇怪,似乎一定要需要李尚志的样子,不能一刻地忘记他李尚志于无形中紧紧地将曼英的一颗心把握住了。
“阿莲,你看李先生不会来了吗?”
“为什么不会来?他一定是会来的。你忘记了他曾说过他的事情很忙吗?”
曼英时常地问着,阿莲也就这样时常地答着。对于李尚志一定会来的事情,曼英觉得阿莲比自己还有信心些。
已经是快要夜晚了。曼英忽然觉着非去看一看李尚志不可。无论他在家与否,就是能够看一看他的房间,那他在书桌子上放着的一张小像片,那些也是好的呵!她匆促地走出门来,忘却了一切,忘却了自己的病,一心一意地向着李尚志的住处走去。阿莲曾阻止她说道:
“姐姐,我的饭快烧好了,吃了饭才出去罢!”
但是在现在的这一刻间,这吃饭的事情是比较次要的了。对于曼英,那去看李尚志的事情,要比什么吃晚饭的事情重要得几千倍!
黄包车夫是那样地飞跑着,然而曼英觉得他跑得太慢了。如果她现在坐着的是飞机,那她也未必会感觉到飞机的速度。她巴不得一下子就到了李尚志的住处才是!街上的电灯亮起来了。来往的汽车睁着光芒夺人的眼睛。在有一个十字路的转角上,电车出了轨,聚集了一大堆的人众但是曼英都没注意到这些,似乎整个的世界对于她都是不存在的了,存在的只是她急于要看见的李尚志。唉,快一点,黄包车夫!越快越好呵!谢谢你!
黄包车终于在李尚志所住着的弄堂口停住了。曼英付了车资,即预备转过身来走入弄堂口里去。她欢欣起来了:她即刻就可以看见李尚志,即刻就可以和李尚志谈一些很亲密的话了,也许她,曼英,即刻就可以倾倒在李尚志的强有力的怀抱里忽然,一种思想,如巨大的霹雳一般,震动了她的脑际:她到底为着什么而来呢?为着接受李尚志的劝告吗?为着接受李尚志的爱吗?但是她,曼英,已经是一个很堕落的人了,现在竟生了梅毒!她还有能力接受李尚志的劝告吗?还有资格接受李尚志的爱吗?不,她不应当有任何的希望了!她应当死去,即速地死去!她不应当再来扰乱李尚志的生活呵!想到此地,她便停住了步。李尚志也许正在家里,也许他正对着曼英的像片出神,然而曼英觉得自己的良心太过不去了,便很坚决地切断要和李尚志见面的念头。她觉得她输去了一切,很伤心,然而她又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团的空虚,连眼泪都没有了。
离开了李尚志所住着的弄堂口,她迷茫地走到了一条比较热闹的大街。人声嘈杂着,汽车叫鸣着,电车——着连合成一片纷乱而无音节的音乐。曼英迷茫地听着这音乐,不怀着任何的目的。她感觉着自己已经是不存在的了。从前她在街上一看见生活丰裕的少爷,少奶奶,大腹贾便起了憎恨,但是她现在没有这一种心情了,因为她自己已经是一团的空虚了。
曼英走着走着,忽然前面有一个人挡着去路。曼英举起头来,向那人很平静地出了一会神,宛然那人立在她的面前如一块什么木块似的,不与她以任何的感触。忽然她觉得那面孔,那眼睛,那神情,是曾在什么时候见过的,那是在很远很远的时候曼英还未来得及想出那人到底是谁,那人已经先开口了:
“今天我总算是碰到了你!”
这句话含着欢欣又含着忿怒。曼英的脑筋即刻为这句话打击得清醒起来了。这不是别人,这是她的救主(?),这是要讨她做小老婆的陈洪运
“啊哈!今天我总算是也碰到了你呵!”曼英冷笑着这样说。陈洪运听见曼英的话,不觉表现出来很迟疑的神情。他的忿怒似乎消逝下去了。
“你这个骗子!”陈洪运不大确信地说。
“骗子不是我,而是你!”
“你为什么说我是骗子呢?”
“我写给你的信你都没收到吗?”曼英扯起谎来了。
“我接到了你一封骂我的信。”
“你接到了我一封骂你的信?”曼英做出很惊诧的神情,说道“你在扯谎还是在说真话?”
“笑话!你自己写的,难道忘记了吗?那封信难道说不是你写的吗?”
曼英听了陈洪运的话,故意做出迟疑的神情,半晌方才说道:
“这真奇怪了!我真不明白。难道说坤秀会做出这种事情吗?”曼英低下头来,如自对自地说了最后的一句话。
“难道说那不是你写的吗?”
“当然不是我写的!我敢发誓”
曼英还未将话说完,忽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涌来了一群人,将她挤得和陈洪运碰了一个满怀。陈洪运趁这个机会,即刻将曼英的手握住了。
“我住在s旅馆里,离此地不远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到我的寓处去,好吗?”
“你不是常住在上海吗?”曼英问。
“不,我前天从南京来”
“你还要回到南京去吗?”
“是的,我在南京办事情。”
曼英踌躇起来了:她要不要和陈洪运到旅馆去呢?如果一去的话,那是很明白的,陈洪运一定要求他所要得到而终没得到的东西但是曼英现在是病了呵,她不能够答应他的那种要求忽然她笑起来了,很坚决地说道:
“走,走,到你的旅馆去罢!”
陈洪运听见了曼英的话,表示很满意,即刻将曼英的臂膀挽起来,开始走向前去。在路上她为他解释着道,那一封骂他的信一定不是她写的,她决不会做出这种没有道理的事情来。从s城到上海来了之后,她住在她的一位女朋友的家里,每逢曼英有什么信要寄,都是要经过她的手的。她有一位哥哥很看中了曼英难道他们在暗地里弄鬼吗?一定是他们弄鬼呵!
陈洪运相信了。他说,那一定是曼英的女朋友弄鬼,曼英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但是在别一方面,这些事情对于他已经是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现在能够挽着曼英的臂膀,即刻就可以吻她的唇,搂抱她的腰曼英近来虽然病了,虽然黄瘦了许多,但是在陈洪运看来,她比在s城时更漂亮得多了。上海的时髦的装束,将曼英在陈洪运的眼中更加增了美丽。不料意外地这美丽今夜晚又落在他的手里他真应当要感谢上帝的赐与了。
同时,曼英一壁走着,一壁想道,今夜晚她要报答他的思了!她将给他所需要的,同时她还赠给他一件不可忘却的礼物——梅毒!曼英虽然不能决定自己到底害着什么病,然而她假设着这病就是梅毒,今夜晚她要把梅毒做为礼物她已经没有任何的希望了。她还能看着别人很平安地生活下去吗?她已经是一个病人了,还能为别人保持着健康吗?管他呢!从今后她的病就是向社会报复的工具了。如果从前曼英不过利用着自己的肉体以侮弄人,那末她现在便可以利用着自己的病向着社会进攻了。让所有的男子们都受到她的传染罢,横竖把这世界弄毁坏了才算完了事!曼英既不姑息自己,便一切什么都不应当姑息了。
于是她很高兴地走向陈洪运的旅馆去既然他很愿意她使着他满意,那她又何必使他失望呢?呵,就在今夜里
一夜过去了。陈洪运向曼英表示着无限的谢意。他要求曼英一同到南京去,但是曼英向他说道:
“你先去,你先把房子租好了我才来呢。这一次大概不会象先前的阴差阳错了。”
于是陈洪运很快乐地回到南京去。曼英依旧留在上海。她又重新兴奋起来了。她从今后有了很巧妙的工具,她希望着全人类为梅毒菌所破毁。管它呢?!
曼英似乎暂时地将李尚志忘却了。有时偶尔一想起李尚志来,不免还有着一种抱愧的心情,然而她很迅速地就决定道:“他做他的,我做我的,看看谁个的效果大些我老是悬念着他干什么呢?”
第二天晚上她在天韵楼上碰到了钱培生第四天晚上在同一个所在地碰到了周诗选她都给了他们以满意。
她还想继续找到承受她的礼物的人
但是在第五天的晚上,曼英还未来得及出门的时候,李尚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