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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的自问似有深意,杰罗姆不确定这算不算一次鼓励,她是急需几个学分呢,还是好胜心切、不肯轻易接受失败?“我觉着,不管表演才华如何出众,智力中等的活人都不会相信水妖精和男巫的故事。离奇情节好比脸上的面具,研究面具的真伪并无价值,了解戴面具的人才是最终目的。保持距离通常是说真话的前提,缺乏伪装很难承受坦诚的后果。”停下来试探片刻,对方不曾出言打断,也证实了部分假设,“其实,我希望谈话能深入下去。直觉告诉我,面前是个可信赖的倾诉对象,而且不介意听听别人的烦心事。我这有大把郁闷的经验愿跟人分享,要是能帮你拿到几点分数,请尽管骗我吧。”
水妖精为他的直白沉默一小会儿,绕过椅背滑坐下来,叹气说:“凡事喜欢分解成微粒,对事物整体缺乏耐心和鉴赏力,您是位还原主义者?抑或披露‘真相’能展现您的敏锐直觉?谈到洞察力,您觉得风滚草小姐如何?就是样子蛮可爱、又热心当向导的那位。”
“这里隔音状况怎么样?”
“假如我没有到处传递小纸条的习性,附近也没有书记官。”
杰罗姆点点头,“第一印象,相当直率的一个人。”闻言轻笑,她把脸转向窗外风景,看侧面故意摆出走神的模样。森特先生说,“上来表现得很大方,两句话切入正题,问我来找哪位。虽然我都没听清自己说的什么,她还是立马反应过来——令人敬佩的听觉。对您激赏一番后,跟我详谈了学分的事,还特别强调‘实验对象’的概况,末尾向我表示了某种同情。总共讲了几分钟,有些话抄下来会显得挺刻毒,所幸她表现得粗枝大叶,仅仅像坦率过度,谈不上什么恶意。”
水妖精“嗯”一声,不知从哪摸出根胡萝卜,含混地说:“所以?”
杰罗姆总结道:“她好像一早知道时间紧迫,组织信息的水平相当高,言简意赅,没有半句废话,常人的表达效率很难到这地步。自个说对课程没兴趣,实际是位高材生,让我回忆起五分钟即兴演说的赢家。除了训练有素,或许还有一份讲稿?原谅这恶毒的念头,我忍不住猜她并非头一次讲这番话。有计划地去诋毁某人,对方应当有被诋毁的价值,所以我决定跟水妖精多认识一下,会捡到宝也说不定。”
水妖精忍俊不禁,森特先生只觉握住了一把正确的钥匙。“两个月来,她吓跑了我所有的谈话对象……几乎所有。熟能生巧,这会儿她用不着讲稿了。而且,我已经没自信说服你。非同小可的戒心,还是稍有点被害妄想症?我不知道,”若有所思敲敲额角,纤细的五指滑动着,魔术般解开了发髻,“要欺骗察言观色的专家,应当从哪入手呢?”听凭发丝散落在右肩,阳光围着她形成一圈光晕,地面与墙壁的投影拨弦般荡漾几次,超自然的美感犹如施展“强力魅惑术”。
有时专家会自愿变成个傻瓜,杰罗姆暗自嘀咕,脑中一根神经震动几次——这最有效的手段似曾相识。拿旁边的影子作掩护,他打量着对方,脸上现出一丝疲态。“最好的欺骗也比不上一句实话。”
“有用的并不是事实,”语气既柔且韧,像阐述着无可辩驳的定理,“被理解才是重点。你走进这间屋,我看到一个被确切的真相逼迫的人。要能越过言语敞开胸怀,你心里一定填满了小石子,我听见它们相互摩擦的响声,这样的石子你还想要更多更多?”杰罗姆沉默,对方继续轻柔地言语,“你可以透过技巧不着痕迹地恭维我,然后你准备取得我的信任?或者等我相信你,就对你没有威胁、成为一个可控制的闲聊对象?一个镜子里的虚像?我以为,付出热忱是缓解压力的最佳方式,人们真正试图了解的是、面对同样困境时另一个人也会体验相同的忧虑,另一个人会因为这种体验更理解自己的痛楚,仅此而已。不必费心旁敲侧击,我先把自己的小秘密告诉你,如果你没准备好以诚相待,那我也找不出更好的法子解决问题。”
杰罗姆暂时没表态,对方也不催他,只平静地叙述起来。“我幼时离家,跟随叔叔长大,这些都和你说过。他是个大忙人,学识渊博,自律极严,某些方面却古板得要命。不通融不近人情,三句话有一句像在下命令,习惯以势压人,在他身边很容易产生自卑感。”
杰罗姆表示完全了解,死硬派的代表他见过不少,凯恩和顶头上司堪称个中翘楚——有足够经验智识巩固脑中的逻辑壁垒,手握重权却高度偏执,外观堂皇、内心任性妄为——被这种人养大,其中滋味唯当事人自知。
水妖精接着道:“我一直觉得他对我期望过甚,刻意把我跟同龄人区别对待,从小得接受头疼的课程安排。当他会见一些有身份的伪君子总要我旁观陪同,手把手教我察言观色,应对刁难和外交辞令。何时佯作不解,何时明知故问,何时语带双关;行礼要天真活泼还是沉静温驯,坐姿该落落大方抑或轻佻倨傲;有多少种微笑的方式,怎样在众目睽睽下保全体面,尝试攫取最挑剔之人的信赖,面对挫折时不动声色……他教我从别人的角度重塑自身,像钟表那样分秒不差达成目标。可能天性使然吧,我从未真正适应变色龙的生活,孤零零的交不到朋友,会突然喘不过气,半夜惊醒忙着抹眼泪,深怕仆人瞧见不够得体。两季左右的工夫,整个人都快垮了。”
杰罗姆沉默着,不置可否发几个辅音。往事对他同样残酷,狰狞现实,暗淡刀锋,充盈血腥味的一幕一幕……跟严重的自我压抑相比,难说哪种折磨更加难挨。抽去迥异的外壳,两人都在格格不入的环境中成长,相互理解起来意外得顺利。
“……那时我年纪还小,觉着有苦难言,最困难的时候,有人教我一个方法,挺值的一试。”她声音平和,像盖一层青铜的细瓷瓶,有种铿锵的易碎感。“早上选一枚可爱的水果,要丰润多汁那种,我比较喜欢樱桃。吃掉果肉只把核留下,就藏在……嗯,别咽下去就好,个人情况不同。等我必须做不由自主的事,就轻轻拨弄那樱桃核,想象自己正播下一粒种子,看着它从褐色沙土中逐分寸地萌发。昼夜更替,长出来的小乔木逐渐有一尺来高,我为它松土施肥,搭建遮风的凉棚。下雨天听着雨水滴嗒作响,在土渠中汇成溪流,修剪枝条,把毛毛虫丢在叶片上顺流漂走……等开出小白花、再结果实,我的樱桃树就生生不息,慢慢遍布整座向阳的缓坡,吸一口气能闻见丝丝甜味。习惯了以后整个人常常分成两份儿,一边在完成手头的工作,一边瞧着花开花落,冬去夏来,谁都看不出你正走神呢。关键在于,”把长发换换肩,水妖精转过脸凝视他,“生活的桎梏无可避免,脑袋里的念头却自由得很,除非给自己设了死结,一粒种子占不了多大地方。”
两眼直直出一会神,杰罗姆心想,口腔异物会刺激唾液分泌,“丰润多汁的樱桃”形容可爱双唇也挺恰当,教她这手的八成是个变态……无聊念头起伏一阵,森特先生对自身低下的审美情趣没啥自卑感,颇为好奇地打量着对方,“你现在还留着一粒樱桃核?”
她指指左边脸颊,“你猜呢?”
忽然有了强烈的倾诉欲望,杰罗姆将困扰自己的难题向对方简单描述一遍。耳边回响着自己的声音,狄米崔的故事变得离奇又陌生,剔除那些无法启齿的血色往事,跟周三上演的《孤儿寻亲记》相去不远。水妖精怀疑地问这问那,最后摇头道:“这是我听过最戏剧化的情形,咳咳,你确定不是骗我玩?……这样啊,”她思索片刻,“教我培养果核的那位女士研究概率多年,算命也极其精准。虽然轻易不接待外人,可这么凑巧的际遇称得上小概率事件,应该有机会向她请教……如果你乱说一气我是无所谓啦,在她面前撒谎的人会倒霉十个月。要是收到一张蓝色卡片,后天下午到‘紫水晶’来,她可能破例为你占卜一次。不过我没法保证,碰碰运气吧。”
“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期,”杰罗姆微笑说,“我想我捡到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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