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卷 穷不了连掇巍科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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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稽一-土,见者有遗羞。
贫贱亦恒情,易为生怨尤。
时来不能待,失足鹰-俦。
飘泊风底花,返枝竟何由?
徒然殒沟渎,彤管愧莫收。
我愿箴同衾,勉哉士女流!
贫贱富贵之交,在男子也不能看破。故寒窗扼腕,静舍悲歌,便做出三上书、几叩门根柢。至于名相忌,利相倾,几个弹冠结绶?未遇一场考,巴不得肩头硬、荐头狠,顾不得同好同窗。既遇一个缺,巴不得早上手、先着人,顾不得同年同署。是叹老嗟卑一念,已至朋友相疏了。贫贱荆布相守,才换头角,便蓄妾宣滢。甚而齐眉酿成反目,这薄于伉俪,难道又是该的?如晋会稽王道子,宋丞相蔡京,权势相逼,弄到父子兄弟如仇雠。你又看那不安贫贱的人,那个是肯为国家做事的人?
几年屈首寒窗,但晓营心朱紫。
一旦意气方伸,不顾贻羞青史。
是不安卑贫之心,竟为五轮之蠹。即如王敦、桓玄,干犯名义,谋反篡位。先时戕害僚友,继而弁髦君上。末后把祖宗宗祀斩了,妻子兄弟族属枭夷。这要荣他,反倒辱他;要好他,反倒害他。只在那烈士壮心,暮年不已,父为九州伯,儿为五湖长,叹老嗟卑上来。
从古舜跖分路,只在义利关头。
此处若差些子,便是襟裾马牛。
若论妇人,读文字,达道理甚少。如何能有大见解,大矜持:况且或至饥寒相逼,彼此相形,旁观嘲笑难堪,亲族炎凉难奈。抓不来榜上一个名字,洒不去身上一件蓝衣,激不起一个惯淹蹇不遭际的夫婿,尽堪痛哭。如何叫他不要怨嗟?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眼睁睁这个穷秀才尚活在,更去抱了一个人,难道没有旦夕恩情,忒杀蔑去轮理。这朱买臣妻,所以贻笑千古。
贫贱良足悲,伉俪谊不薄。
沟水忽东西,惜哉难铸错。
在先朝时也有一个,传是淮南地方,姓莫。莫翁无子,单生三女。两个前妻所出,一个配了本村一土财主之子,姓蒋,蒋一郎;一个配了个本县县吏姓韩,韩提控。只有第三个女儿,是后妻所生。生来有十分容貌,修眉广额,皓齿明眸,人人道他是个有福的。却又女工针指,无所不工,有十分的伶俐。父母道不是平常人之妻,定要拣个旧家文士。一日遇着本县新秀才进学,内中一个姓苏,祖是孝廉通判,父也是个秀才。虽是宦家,但他祖父,不合做了个清官。父亲又不合上半生做了个公子,不肯经营,下半世做了个迂儒,要经营又不会。田产将光,只有这几本书穷不去,所以儿子读得两句,做了个秀才。莫翁见他少年,人物齐整,又是旧家,即央人去说,要招赘为婿。苏秀才不肯,嫌他是俗流。莫家再三要与他,媒人苦苦撮合成了。
河洲联绵翼,秦馆并琼箫。
苏家措处些意思聘礼,丈母的要多与妆奁,莫翁道:“他读书人家,不喜繁华。待日后多与几亩田罢。”所以妆资也只寻常。做亲不久,莫翁忽然一日中了风。这两个女儿赶到家,把家资一抢。蒋一郎与韩提控,拴成一路。韩提控挈家占了住屋,蒋一郎将田地,尽行起业收租,还吵岳母小姨,道内囊都是他母子藏过,要拿出均分。岳母要苏小秀才出状告理,老秀才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争他做甚?”
小秀才便不敢做声。那两家得田的,冬天一石米,放到夏,便一两三四钱。夏天一两银子,放到冬,可得二石米。得资产的,买了个两院书办缺。一年升参,两年讨缺,三年转考,俱得个好房科。鲜衣怒马,把个寒儒不放在眼里。
岁俭赀郎富,时穷酷吏尊-
鱼沟水活,应哭北溟鲲。
只有莫翁族弟南轩,见苏秀才不屑在财利上,道:“这人终有发达之日。”只是苏有才家中,又死了父亲,不免费钱殡葬。那岳母又死了,这两连襟,道是他嫡亲岳母,不干众人事,只得又行收殓,身边越窘了。
四壁相如困,空囊杜甫贫。
家中没生息,思量教书。年纪小,人道他学历少,不老成,毕竟欠尊重,没个请他。莫南轩千方百计,弄他到周鸿胪家做伴读,一年不过五六两,且得身去口去。他一到,早晚不绝声读书。读得周公子厌了,道:“小弟相延,不过意而已耳。这等倒叫小弟不安了。”也邀朋友做文字,两个题目,做到下午不知曾写些不写,叫:“明日补罢,且吃酒。”苏秀才还在那厢点头作想,纸笔早已夺了去了。吃酒定要酣歌彻夜,苏秀才酒不深饮,唱不会唱,常道他迂腐扫兴。又常要他娼家玩耍,他都托词躲避,又道他立异不帮衬。读书的不在馆中,伴读的如何独坐?就坐,饮食毕竟不时,僮仆毕竟懈慢。不逐之逐,自立脚不住了。
众醉难为醒,惺惺苦见嫌。
枸株笑宁越,不把卜居占。
到了家中,周公子也会扣日算,只送得一半-金,自己却怕荒了学问,又去结会。轮到供给,癞蛤蟆也要赶田鸡中吃一刀,那些不要莫氏针指典卖上出?就是一-饭。苏秀才道:“粝饭菜羹,儒者之常。”莫氏道:“体面所在,小荤也在寻一样儿。”都是他摆布。况且家中常川衣食,亲戚小小礼仪,真都亏了个女人。
经营儒者拙,内助倚佳人-
荐闻前哲,流芳耿不湮。
初进不几时,遇了外艰,把一科挫了。到起复,学师又要拜见,不怕不勉强设处。喜得本年是类考,不受府县气,得了名一等科举。初出茅庐意气,把个解元捏在手里。去寻拟题,选时策,读表段,记判,每半夜不睡。哄得这女人,怕把家事分了他的心,少柴缺米,纤毫不令他得知。为他做青毛边道袍、毛边裤、-衫,换人参,南京往还盘费,都是掘地,讨天,补疮剜肉。将进场,亲戚送礼;进场后,亲戚探望。连这平日极冷淡的连襟,也亲热起来。莫氏好生欢喜。
出场到家,日日有酒吃,闲了在家里,莫氏打算房子小,一中须得另租房子。家里没人,须得收几房。本日缺用,某家可以掇那。本日相帮,某亲极肯出热。把一天欢喜,常搁在眉毛上。到约莫报将来这日,自去打扫门前,穿仲家常济楚衣服。见街上有走得急的人,便在门缝里张看,只是扯他不进来。渐渐闻得某人中了,偏中不着他丈夫,甚是不快。这苏秀才,也只得说两句大话相慰,道:“这些八九色银都去了,我足纹,怕用不去,只迟得我三年。”
时不逢兮将奈何,小窗杯酒且高歌。
干将会有成龙日,好把华阴土细磨。
苏秀才考了个一等,有了名科举,也是名士了,好寻馆了。但好馆,人都占住不放。将就弄得个馆,也有一个坐馆诀窍。第一大伞阔轿,盛服俊童。今日拜某老师,明日请某名士,钻几个小考前列,把严严气象,去警动主家,压服学生,使他不敢轻慢。第二谦恭小心,一口三个诨,奉承主人,奉承学生。做文字,无字不圈,无字不妙。令郎必定高掇,老先生稳是封翁。还要在挑饭担馆僮前,假些词色,全以柔媚动人,使人不欲舍。最下与主人做鹰犬,为学生做帮闲,为主人扛讼处事,为学生帮赌帮嫖帮钻刺,也可留得身定。苏秀才真致的人,不在这三行中。既不会兜馆,又不会固馆,便也一年馆盛,两年渐稀了。
谄谀已成习,难将名分绳。
都都平丈我,方保橐中盈。
喜是两口儿用度不多,尽可支撑。况且堂考季考,近日已成虚名,没半个钱给赏。他穷出名了,抚按起身,灯油助贫,学中与他个包儿,也可骗几钱来用。时捱月守,又到科举。奔竞时势,府县都要人情。他不得已,只得向府间递一张前道一等、青年有志、伏乞一体收录呈子。府间搭了一名,道间一个三等第二。亏得科举定得早,前边病故一个,丁忧一个,补了一名。先时夫妇懊怅,挣不上两名,得个二等科举。这时补着,又道机会好,摩拳擦掌,又要望中了。
临起身往南京,莫氏道:“一遭生,两遭熟,这遭定要中个举人,与我争气。”苏秀才道:“一定一定。”先前苏秀才南京乡试,家中无人,都央莫家叔婆相伴,这次仍旧央他。一夜梦中呜呜咽咽,哭得起来,叔婆问他,道:“梦里闻到丈夫不中,故此伤感。”叔婆道:“梦死得生,梦凶得吉。梦不中正是中。”莫氏还是不快。
休戚关心甚,能令魂梦警。
何当化鹏去,慰此闺中情。
次日苏秀才回家,道:“这回三个书题都撞着,经题两篇做过,两篇记得,这稳定要中了。”莫氏道:“这等叔婆解梦不差。叔婆还在这里相帮一相帮。”欢天喜地,只等报到。不期又只到别家去了。前次莫氏梦里哭,如今日里哭。弄得个苏秀才,也短叹长吁,道:“再做三年不着。”莫氏哭倒住了,扬起双眉,怒着眼道:“人生有几个三年?这穷怎的了!”又哭起来。苏秀才原是不快活的,如何又挡得这煎炒,只得走了出去,待叔婆劝慰他。
沦落真苏季,含悲不下机。
也令抱璞者,清泪湿罗衣。
从此只是叹息悒怏,把苏秀才衣食,全不料理。见着就要闹穷,闹他费了衣饰。苏秀才此时还弄得个小馆,日日在馆中宿歇逼他。人的意气,鼓舞则旺,他遭家里这样摧挫,不惟教书无心,应考也懒散,馆也不成个馆,考事都不与,向来趋承他的,都笑他是钝货了。科考县间无名,自去擂,续得一名。但府里,仍旧遗了。这是擂不出的,到录遗,他胆寒了。要央分上,不好与其妻说得,央莫南轩说,莫氏大怒道:“他自不下气,却叫叔叔来。我身面上,已剥光了,那里还有?他几百个人里面杀不出来,还要思大场里中?用这样钱,也是落水的,这断没有。”
莫南轩见说不入,只得议做一会助他。去见这两个姨夫,都推托没有银子。事急了,又见莫氏,费尽口舌,拿得二三两当头;莫南轩包了荒,府间取得一名,道间侥幸一名,这番两连襟各补一主会钱来,做了路费。去时,苏秀才打起精神,做个焚舟济河,莫氏也割不断肚肠,望梅止渴。
石里连城壁,陵阳献且三。
血痕衫袖满,好为剖中函。
在家中占龟算命,原先莫氏初嫁,也曾为苏秀才算命,道他少年科第,居官极品。后来似捱债,一科约一科。这次是个走方的术士,道这人清而不贵,虽有文名,不能显达。问他今科可中么?道:“不稳,不稳。”莫氏吃了一个蹬心拳,却还不绝望。只见苏秀才回了,是表中失抬头,被贴,闷闷而归。不敢说出,故此莫氏还望他。他自绝望怕闹吵,度得报将来,又走出外边去了。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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