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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起来要四万元啊,你指望他给你配置,还不如指望相机跌价呢!走啦——”

    “又不是要他的钱!”我不满的嘀咕,一边走,一边伸手掐白昼月的脸“你这乌鸦嘴,也许他肯替我上报呢?”

    “不可能!”她笑着闪避“全台哪个不知道你们部门的sam,是个精简节约到令人发指的主?哈哈”我垮了脸,撇嘴叹气:“那倒是”

    “行了,别老惦记着你的数码相机了,想想待会儿怎么往死里砍价才是真的!”

    虽然是周日,但是六楼家电区仍是显得有些冷清。是中午的关系吧?我纳闷的走过彩电展示区,几十台不同型号的大小液晶屏幕上,清一色的闪动着同一组清宫剧,震天响的音箱内传出一声声热切的呼喊:

    “大哥——”

    “姐姐——”

    余光不经意的瞥过,我立马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亲爱的马景涛同志正在屏幕上卖力的咆啸怒吼,我恶寒的哆嗦了下,赶紧加快脚步走人。

    “东哥——”背后响起一声凄厉的嘶喊,我浑身一震,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捶了一下,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白昼月奇怪的看着我“你也看太祖秘史?你不是不喜欢看辫子戏的吗?”我随意的点点头,视线却没再离开电视屏幕。

    白昼月见我感兴趣,忍不住兴奋起来:“不过,马景涛这三部戏拍的还是不错的,我家里有碟,全套的,借你看啊真的还不错的,你瞧那些旗袍头饰多漂亮啊,我做梦都想穿上这些”

    “都是假的,哪有可能那么华丽花哨清朝建国前关外可是穷得要死”

    “你怎么知道?”她奇怪的问。

    我大大的一怔。刚才不过是随口一说,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可说不上来,就好像脑子里语言系统自动生成。我答不上她的问题,于是只得讪讪的打岔,指着电视里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随口问道:“她是谁?”

    “陈德容!”

    我白了她一眼,她恍然,顿时笑咧了嘴:“不是,在戏里陈德容演的是美女东哥另外一个是东哥的妹妹,叫孟古!孟古最后代替她姐姐嫁给了努尔哈赤,满可怜的”

    我脚下一滑,险些摔个仰八叉,下一刻却已是再也忍俊不住,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天哪!太扯了吧!孟古姐姐是东哥的妹妹?这哈哈哈哈哈!人家根本就不是一个辈的好不好?要真这样扯,我还说皇太极是我接生的咧!”

    蓬!心里像是有某种东西陡然间炸开了!

    疼啊!我弯着腰继续笑得浑身发抖,然而,眼眶中的泪水却不受控制的滴滴答答的落到了地砖上。

    “阿步!”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间白昼月的身影在渐渐离我远去“阿步阿步”她的呼唤越来越低,相对的,电视机里播放的音响却是越来越大:“东哥——东哥——东哥——”一声接连一声,如海浪般顷刻吞没了我。

    “东哥你骗我!你骗了我——”

    我胸口剧痛,身子微微一颤,模糊的视力一点一点的重回清晰——一张满是憔悴的脸孔离我只有半尺距离。我茫然失神,有些懵懂,有些迷糊

    “醒了——啊!上天保佑,主子可算醒了!”不知打哪里传来一声欢呼,然后我看到眼前的那双黝黑绝望的眼眸里,慢慢的有了激动和惊喜,像是死灰在刹那间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种。

    我心里微微抽痛,吃力的抬起手,手指轻轻抚摸过他坚毅削瘦的下颚,那里长出的青色胡茬扎痛了我的手。这种真实的触感,让我的心渐渐充满欢喜,终于忍不住嘶哑的喊了声:“皇太极咳,咳咳”突如其来的咳嗽声将我的神智骤然震醒!我往后疾退,脊梁骨咚地撞到了床柱上。

    “东哥”

    “别过来——”我尖叫,低头推开他“别看我求你”“嘘,安静些!没事的”他柔声哄我,左手固执而坚定的摁牢了我的双手,右手轻轻抬起我的下巴。

    望着他怜惜的眼眸,我浑身战栗,眼泪无声的落下。

    “还疼吗?”他心痛的抚摸着左侧脸颊上的那块伤疤,我抖缩了下,别开头,满心惶恐。我不要他看见我此刻狼狈丑陋的样子,如果可以,我宁愿这一生一世在他心里永远记住东哥二十六岁时的模样。

    上身猛然被他往前一拉,落入他的怀里,他颤抖着说:“我以为我以为永远失去你了”

    “女主子”边上一个哽咽的女声哭道“贝勒爷接到主子病重的消息,连夜赶到喀尔喀您都不知道,在深谷石堆下找到主子时,爷都疯了您瞧瞧他的手,挖那些碎石,都把指甲给”

    皇太极冷眼朝边上横了一眼,床头边顿时没了声。

    我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却见指甲龟裂,满是结了痂的创口。我情难自禁的伸出手去,可就在即将触碰到时,却又悬在半空僵住。

    我没有死——是皇太极把这个残破的身体从死亡边缘又给拖了回来?那么刚才我所经历的,难道只是我的梦境?我没能回到现代去?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回去?布喜娅玛拉的命运不是应该结束在1616年的吗?不是应该结束在喀尔喀草原的吗?

    为什么

    头顶一阵嗖嗖冷风旋过,我剧咳连连,双眼一翻,身子无力的往后瘫了下去。

    “东哥”

    “主子

    半新不旧的石青色真丝软帐,床侧摆了一张矮几,靠窗下是书案,累累书册堆了足有一尺多高。

    门轻轻推开,刻意放缓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床榻,我略略偏过头,却意外的触到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那是个二十上下的女子,姿色虽说不上貌美如花,但是衣着亮丽,头上又是梳着小两把头我心里顿时打了个咯噔,警觉的瞪向她。

    她先是一愣,而后如阳光般灿烂明亮的笑了起来:“侧福晋醒了?”她长相虽然普通,但是笑起时,唇边漾起两个小小的酒窝,甚为甜美,衬得那双乌黑的眸子分外吸引人。

    我心中警铃大作,支撑起酸软无力的身子,直言嗔斥:“你是何人?”才脱口居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难听,好似电锯伐木。

    她显然也被我吓到了,愣愣的说不出话来,手里绞着帕子,局促不安。

    “发生什么事了?”一把熟悉的声线从门口飘了进来,我即刻听出这正是我昏迷之前在皇太极身边回话的丫头。果然人影儿一闪,一个小丫头已快步走了过来“萨尔玛!你怎么惹主子生气了?”

    “不是我没”她委屈的低下头。

    我眼前一亮,紫色绸面的上成衣料,裁剪得体,这丫头身材极好,脸盘略尖,眉毛长得特别秀气,衬得她整张脸透着斯文儒雅。她手里正端着铜盆,走过萨尔玛身边时,随手将盆递了给她,呶嘴示意她将盆放到架子上去。然后快步走到我跟前,笑吟吟的说:“主子,您别见怪!萨尔玛虽然手脚笨拙,但心眼却是不坏,她若是哪里惹着您生气了,奴婢替她赔个不是!您要打要罚,等您身子好利落了,怎么着都行!”

    我见她不过十五六岁,却是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再加上方才轻易间便不着痕迹的替萨尔玛解了尴尬,当真是心眼灵活的一个丫头。若换作以前,我或许不会将她放在心上,但现时不同往日,我身子虽然还是东哥的没错,可是这条命运线却已然脱离我的想像,变得异常诡谲起来。我的生死已经不再如墓志铭上书写的那样一切,都已脱轨!

    二十四年来无论我受多大的委屈,我都能坚强的挺过来,无非就是我在心底一直都认定,自己最终是可以回到现代去的!无论我多受伤,多悲惨,我终将会与这个时代说拜拜,所以,所有的痛,所有的苦都不必太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什么都不是了!什么希望都没有了也许从我来这里起,就已经注定我根本无法再回去!一切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断罢了,老天爷从来没向我保证过,我一定就能回去啊!

    心底冒出阵阵寒意!如今的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的残酷,我也许要困守在这个残破的躯壳里,直至老死!

    狐疑扫了眼一旁的萨尔玛,瞧她的年纪和妆扮不大像是普通的丫鬟,我心头突突一跳,哑然出声:“贝勒爷待你好么?”

    萨尔玛一愣,满脸讶异,倒是那小丫头机灵,转瞬明白过来,噗嗤笑道:“主子误会了!萨尔玛并非是贝勒爷的通房丫头,她丈夫是爷跟前办事的侍卫,叫巴尔”底下的话说的很小声,可萨尔玛到底还是听见了,顿时满脸涨得通红,尴尬难堪的站在原地,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我脸上也是微微一烫,心里觉得不好意思,却不好明讲,只能故作痴癫的说:“那她为何一进来就叫我什么侧福晋的”

    小丫头又是抿唇一笑:“主子昏睡了好些天,所以有些事还不知道,打从喀尔喀回来,贝勒爷便纳了您为侧福晋,这会子怕是城里的大福晋、福晋们都已得了消息呢”

    “什么?”我猛地吃了一惊,用帕子捂着嘴连连咳了两声,微喘“侧福晋?!”

    “是!”小丫头大概原本是指望着我会欢喜无限的,却没料到我竟是如此惊怒的反应,于是反而不知该如何应对,在旁乌溜溜的转动着眼珠,小心翼翼的揣摩着我的心思。

    我呵呵冷笑,猛地一拍床板,厉声叱道:“叫皇太极来!”

    声音原本就沙哑难听,这下子突然吼了起来,倒把这两丫头齐刷刷的吓了一大跳。

    “爷正在书房和两位宫里的医官在”

    “叫他来见我!”我怒目而视,身子微微发颤。

    侧福晋!侧福晋这三个刺耳的字眼,就好比一把刀子尖锐的捅进我心里,上下绞动!

    小丫头使个眼色,萨尔玛立即会意,撒腿往外跑。没过多久,便听急促的脚步声靠近,我仍是用丝帕捂着嘴不停的咳,肺叶震得刺痛难当。

    “你们都是如何当的差?”一见我面,皇太极勃然大怒“都给我滚出去!”

    小丫头和萨尔玛吓得噤若寒蝉,连辩驳也不敢吱语一声,讪讪的退出门去。我冷眼瞪他,见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医官模样的中年男子,碍着有外人在场,我一时也不好发作,只是狠狠的瞪他。

    “怎么咳得这么厉害?”他急了,亲自动手从茶壶里倒了杯水,走过来递给我。

    “别过来!”我嘶声尖叫,可惜力气不够,这叫声没有胁迫感,皇太极只是略略一顿,竟又跨步挨近,侧身坐上了床沿。

    我连连摆手:“出去——离我远点咳咳”右手捂着帕子一刻也不敢松懈“这这病会传染咳咳咳咳咳咳”皇太极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他身后的两名医官中年纪稍长的那位忽然慢条斯理的开口:“福晋说的极是想来福晋也是懂得几分医理之人,那么奴才也就不避讳的直接问诊了!”

    我无力的将头倒回软枕上,只觉浑身疲惫,身子一阵阵的冒虚汗:“你有什么咳咳,尽管问!”

    “福晋患这病多久了?”老医官对着皇太极行了个礼,然后挨着脚踏单膝跪着,作了个请脉的手势。

    我伸出手腕给他,细细的回想了番:“甲寅年四月有次夜里受凉,起了高烧,过后身子便不爽利了,只是当时没想那么多”说着我有意无意的拿眼瞄了瞄皇太极,他仍是一脸的冷峻,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甲寅年”老医官默默心算“那可是有两个年头了啊福晋可有记错?”

    我摇头,闷声:“不会记错!”顿了顿,又一次瞥了眼皇太极,他仍是无动于衷的表情,让我有些冒火,再想到方才“侧福晋”一事,更是难以消气,于是故意冷声说“那夜乃是贝勒爷与大福晋大婚之喜,我如何能记错了?”

    皇太极的手终于微微一颤,茶盏内的水泼出少许,我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恶作剧般的快感。但转瞬,见他眼眸内有一丝悔恨的痛意闪过,我不禁愣了愣,又有些后悔的替他心疼起来。

    “劳烦请福晋伸出舌苔一看!”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我没什么好矜持的,照着他说的,把嘴张开,吐出长长的舌头。老医官看了先是点头,再回头看了眼身后另外一名医官,他却是缓缓摇头,作惋惜状。老医官对着他再略一颔首,继续回头面向我:“多谢福晋!”

    我明白这就算是看完了,正打算缩回舌头,扭头时却看见皇太极绷着一脸严肃冷峻,千年不化的顽石表情,于是对他吐了吐舌尖,作了个鬼脸。

    他大大的一愣,完全呆住了似的。我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以前的东哥,那样的花容月貌早被毁去,如今扮鬼脸,不仅不会像当年那般娇俏可人,恐怕更多的只会是当真如鬼脸般吓人罢了。

    正深感懊悔,忽听嗤地一声,皇太极居然笑了。虽然笑容短暂,但是他刚毅的棱角却因此而放柔了许多,眼角带出柔柔的笑意,伸手将水递给我,柔声说:“喝口水润润喉咙。”

    瞅着医官凑在一块商议着开药方,我接过茶盏,捂着嘴轻声问:“你不怕么?”

    他轻描淡写的“嗯”了声,然后回答:“我早就知道了,没什么可怕的了不起,我和你同甘共苦!”

    我的手一抖,茶盏咯咯作响,茶水泼出大半,再抬头时,发现皇太极已然离开床侧,走向那两名医官:“可有方子了?”

    那老医官面有难色,过了好半晌,才吱唔的开口:“福晋的病”声音拖了老长。

    皇太极点了下头:“外间开方子去!吃得好了,自然有赏!”

    “不敢当!不敢当”

    “不用回避我!”我撑起身子,扬声高喊“就在这说吧!我这身子到底还能拖几天,麻烦大夫跟我挑明了说,毋须瞒我!”

    “这”他言辞闪缩,额头开始隐隐冒汗。

    “可是肺痨?”其实我心里已经百分百确定了,只是没见大夫首肯,总还有丝不死心。

    老医官有些诧异,仿佛被我的无畏和大胆震撼住,好久才呐呐的说:“确是肺痨!”

    我的心刹那间沉到谷底——肺痨,按西医的叫法也就是肺结核。记得小时住在孤儿院,有个女孩子就因为得了这毛病,多方医治无效,最后竟夭折了,还因此连累得另外同寝室的一个女孩也感染了这种毛病,吃了三年的药,最后也没保住性命。

    孤儿院的医疗条件虽然不好,但怎么着也要比这四百年前的古代来得强,现代医学尚且头疼的肺结核,想来古代中医更是不大会有如何的效用。

    我冷冷一笑,想不到我兜兜转转还是要死!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上次赴死时的凛然勇气,因为我知道也许我再也回不去了死的话就真的是死了!

    飞快的看了眼皇太极,他投来的目光中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浓浓眷恋之情,我心猛地颤慄——我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可有法子治愈?”哑哑的,我一字一顿的开口询问,当真是诚心诚意,再没有半分的虚与委蛇。

    老医官朝我打了个千,给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奴才们定当竭尽全力!”

    窗外滴滴答答下着毛毛细雨,窗户是开着的,便于透气。我歪在软榻上,靠近窗口,鼻端闻着初夏日暮时分的凉薄气息,有些疲倦欲睡。在我脸上,已用一块白色纱巾将脸蒙了起来,一来是为了遮丑,二来也是为了挡避我咳嗽说话,甚至呼吸时吹出的唾沫。

    记得当时我提出这个要求时,一旁的两名医官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其实看多了肺结核病人的护理忌讳,我对小时那段恐怖的回忆有了相当深刻的印象,不是那么容易忘却的。

    “这药吃着好像还管点效用!刘军这老东西还是有点本事的”皇太极在书案前转头看向我,微微一笑“你最近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我软软的点头,不敢告诉他其实我月事不至,已然闭经两三月,今日才问过那位汉人老医官,知道这原是病症加重之故。

    “福晋的病疾外因乃是感染瘵虫,内因则是正气虚弱导致,病变主脏在肺脏,可累及脾肾,甚而传遍五脏。初起肺体受损,肺阴受耗,表现为肺阴亏损之候;继则肺肾同病,兼及心脏,而至阴虚火旺,或因肺脾同病,导致气阴两伤;后期肺脾肾三脏虚亏,阴损及阳,最终导致阴阳两虚的严重局面如今福晋的病情症状是咳嗽气急、痰粘而少、颧红潮热、盗汗少寐、胸疼咯血、癸水不至、消瘦乏力、舌绛苔剥、脉沉细数。此种种迹象表明福晋的病情加重了,已属阴虚火旺,是以奴才大胆,请福晋换药方”

    日间老医官的话仿佛犹然在耳,我略略翻了个身,感觉胸闷难受,长长的叹了口气。

    “今儿个那老东西又开了一方子,为何吃的好好的,突然又要换药?”

    面对他狐疑的质问,我虚弱一笑:“病症轻了,自然要换方子的,汉医讲究的可不就是对症下药么?”

    “嗯”他低头看手里的药方,沉吟“秦艽五钱,鳖甲一两,知母六钱六分,青蒿四钱,地骨皮五钱,银柴胡四钱,胡黄连三钱三分,乌梅七枚,麦冬五钱,沙参五钱,玄参五钱,生地黄五钱,甘草二钱。水煎服,每日一剂这汉医果然博大精深,就是写出的方子也是严谨细致,丝毫没有半分马虎。”

    看来皇太极的汉学水平这些年增进不少,回想当年手把手教他写汉字时的情景,恍若隔世,不禁黯然心伤,险些落下泪来。不过,这些惆怅的情绪也只在我心底打了个转,便立即被我刻意的摈弃脑后,我已着实不愿再去回想那些身为“东哥”时候的往日。

    昨日之心譬如昨日死,今时今日的我已完全脱离东哥的影子,我是

    “为什么封我做你的侧福晋?”那一日,待医官离去后,我终于忍耐不住不满的情绪爆发怒火。

    他站在床前,只是默默的看着我,渐渐的眼里有了心疼,有了无奈,有了太多太多的情感:“我不想委屈你可是,现在唯一能保护你,能将你留在我身边的,只有这个办法!原谅我自私我知道你鄙视痛恨这个名份,但是求你,只当我求你,留下来”

    神魂俱颤,从小到大,我从未见他求过人!哪怕是面对他那个喜怒无常、性情难以捉摸的阿玛,也从没见他如此低声下气,委曲求全过。

    “你”终于,我无声的叹了口气。如今的我已然一无所有,有着不能透光的尴尬身份,以及随时随地可能病发的残躯,如果不是皇太极肯收留我,真不知道拖着这副老丑模样,无依无靠的我还能去哪?情势逼人强啊!

    倏地抬头,我不冷不热的问他:“你如何向其他人解释我的存在?侧福晋呵,这可是要上报族谱的吧?”

    “还未正经的报上去,我只含糊说了你是喀尔喀扎鲁特部的女子‘东哥’这个名字只怕以后都不能再叫了,因为叶赫那拉氏布喜娅玛拉已经不存在了”他有些无奈的勾起嘴角,凝目看向我“以后该叫你什么好呢?”

    我笑了下,忽然为能够抛却东哥的身份而大感轻松,心情随之好转:“悠然步悠然!”我眨了眨眼,无比的透出喜悦。

    皇太极愣了下,眼眸变得异常深邃,过了许久,才说:“这倒有点像是汉人的名儿。”说着,冲我和颜一笑。我才刚觉得他的笑容高深莫测,似乎透着些许我看不明白的眩惑,但转瞬,却已被他接下来的话语分离心神“好吧,就叫步悠然,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步悠然!我爱新觉罗皇太极独一无二的步悠然”

    “又在发呆想什么了?”突如其来的戏虐声,将我唤醒,我回过神,发觉不知何时,皇太极已从书案走到我面前,半蹲在软榻边痴痴的望着我。

    若是以前我或许还能明白他眼眸中的惊艳和深情源于何处,但是如今的我,实在不敢妄自揣测他此刻看着我的眼神,算不算是我所以为的幸福和满足?我对自己没了信心!

    “累了吗?累的话我抱你到床上去歇歇”见我摇头,于是又改口“那一会儿让歌玲泽给你端碗燕窝粥来”他亲昵的将我耳边的碎花抿拢“你晚上没吃什么东西,我知道你胃口不是很好,但那粥是我亲自煮的,你看着我的面子上好歹用一些”

    “那粥你煮的?”我诧异的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会煮粥?”

    他别扭的一笑:“不会这还是我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笨拙,学了三天,才勉强有点样子好了,你别笑了,到底吃还是不吃?”

    我笑得双肩发颤,心里却是暖暖的升起一股甜蜜:“吃的。四贝勒爷亲自下厨煮的粥,我怎敢不吃?”顿了顿,看着他尴尬发糗的表情,正正经经的轻叹“只要是你煮的,便是毒药,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喝下去!”

    这次轮到他震撼了,忽然一把攥紧了我的手,表情凝重起来,眉宇间却是淡淡的渗透着脉脉温情。他将我的手摊平,右手食指在我手心里认认真真的写了一个字,然后将我的五指包拢,轻轻握成拳:“给你了!你要收好,别再打碎它了!”

    我无语凝噎。

    “乖乖的喝粥、吃药、然后躺下睡觉我今夜要回趟城里,前几日扈尔汉巡边,执杀盗葠者五十余人,父汗甚喜,故而今日设宴”

    我别开头去,随意的“嗯”了声。

    努尔哈赤大金国的汗王!实在不愿再去想那些前尘往事

    “也许今夜就赶不回来了!”

    我轻轻一颤,避开他的目光紧紧咬了下唇,再回过头时,脸上已是挂起微笑:“知道了,啰嗦!城门到时候就关了,你在城内又不是没有家”

    手被他捏得生疼:“不一样!那虽是家可我的心在这”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大了,哗啦啦的水声吵醒了了我,我朦胧的睁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竟是沉沉睡了去。

    “主子醒了?”小丫头歌玲泽正踮着脚尖,将窗户阖上,侧着头望着我笑“主子用点燕窝粥吧,爷临走特地关照奴婢这个时候送过来的!”

    “嗯”我从软榻上坐起,微微舒展了下麻痹的四肢。歌玲泽乖巧的将一碗粥递到了我手上,我望着手里的那晚冒着热气的粥,怔怔的发呆。

    “主子没胃口么?”

    我摇了摇头,眼眶湿润润的,泪水险些滴下,忙借着解下面纱之际,将眼眶里的泪水顺手抹去。

    “要奴婢伺候进膳么?”

    “不用。”我微微吐了口气。我还没虚弱到吃饭要人喂的地步,将调羹舀了勺粥,也不敢吹,静静的等它凉。

    “主子,粥不烫了,奴婢方才已经尝过了,您放心尽管用就是!”我一愣,侧头看她。这丫头,年纪轻轻,心思却是极为机敏,以前服侍过我的那些丫头根本没法和她比,葛戴不及,就连阿济娜也要逊色三分。若非她是皇太极特意挑选出来,安置在我身边服侍的丫头,我真是不敢对她掉以轻心,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于是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无意识的将粥舀进了嘴里。

    “唔。”我眉头猝然一皱。

    “怎么了?主子!”歌玲泽紧张的望着我。

    我咂吧着嘴,勉强把那口粥咽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忽然掌不住的笑了起来。这下歌玲泽被我彻底笑懵了,傻傻的连声追问:“主子您怎么了?”

    我笑出了眼泪,盯着手里的粥碗,轻轻的又舀了一口,然后蹙着眉头咽了下去。

    “主子那粥的确是有点忒甜了些”

    “嗯。”我又吃了一口。

    “不过那也是爷的一片心不是?”许是见我吃得太过痛苦,她不忍心的小声解释。

    我点头,笑说:“我知道。”再次舀了一口送进嘴里,咽下“我自然知道他从小就喜好甜食。呵呵吃的东西即使放了比常人多一倍的糖,他也不会觉得甜腻他就是这样的怪人哈哈”忍不住再次笑出声来。

    心里是甜蜜的,手心是滚烫的,那里存放着皇太极给我的一个极为重要的东西——他还是心细的记得,知道我不懂满文,居然写了个汉文的“心”字。

    “心”啊!皇太极的心

    他对我的心!

    刘军这位老医官也算得上是尽忠尽职了,开出新药方的第五日又来请脉问诊,询问我用药情况。歌玲泽和萨尔玛随侍在侧,萨尔玛忙着替老医官铺纸研磨,歌玲泽站在我身边,伶俐的替我回答刘军的一些问话。

    过得片刻,刘军点点头,花白的胡须在颔下微微抖动,缄默无语的起身走到案前,提笔开了张方子。“这是一副川连白及丸的方子,四贝勒爷若要过目,便将这方子给他!”说着教到了萨尔玛手中“至于这药丸,等奴才回去配置好了,便给福晋送来。”

    “劳烦您多费心了!”不等我开口,歌玲泽已然甜甜的笑起,将一锭四五两重的银锞子塞到了刘军的袖子里。

    他先还是一愣,老脸有些微红,但转瞬已神态恢复自然,恭身向我行礼:“多谢福晋!原先的汤药请福晋继续服用,切勿间断,奴才改日再来复诊!”

    我微微颔首:“有劳了。萨尔玛,送送刘大夫!”

    萨尔玛应了,领着刘军出了门。我从床上下来,脚步有些虚浮的走到案桌前,拈起那张薄薄的药方轻声读了起来:“川黄连七两,蜈蚣一百二十条,全蝎三两,冬虫夏草一两,阿胶二两,鳖甲珠三两,玄参二两,何首乌一两。先将阿胶、鳖甲珠以各药共研成细粉末,待阿胶、鳖甲珠炖化,即将药粉倒入其内,均匀拌和成泥,视其软硬程度加入适量蜂蜜,揉搓成绿豆大小的丸子。每日分三次服用,每次十丸。”

    字写的倒还算工整,不是很草,只是目光倒回数行,落在那句“蜈蚣一百二十条”手臂上顿时泛起点点鸡皮疙瘩。好恶心啊!这种东西真能吃吗?虽然是做成药丸服用的,可是

    正在犹豫刘军把药送来后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忽然半闭的门扉被砰地一声踹开。我吃惊的回头,却听歌玲泽怯怯的低喊了声:“给贝勒爷请安!”

    门口皇太极满面怒容,一脚踩在门槛上,一手狠狠拍在门板上。是什么事情惹恼他了?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怎么回城几日,今天才来就发这么大的脾气!

    “皇”

    “你骗我!为何总是要骗我?”他低吼着冲了进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歌玲泽见势不对,忙叫道:“爷!主子她身子弱,您别”

    “滚出去!”皇太极咬牙“滚——”

    歌玲泽无奈的向我使了个眼色,我虽然觉得皇太极的怒气毫没道理,心里却是丝毫没觉得害怕,只因为他看似暴跳如雷,实际上抓着我肩膀的那双手却是出奇的温柔,一点重力也未曾加诸我身。

    “稍安毋躁!”等歌玲泽出去后,我轻声嗔言“你已贵为大金国四贝勒,素以英明冷静被人称颂景仰,如何”

    “为什么要骗我?”他声音放柔了,忽然把我拥进怀里,微颤“你明明明明病情加重了,却为何要瞒我?你瞒了我,我就会因此而开心快活了么?”

    “可是不瞒你,你会更不开心,更不快活!”

    他怎么就知道了呢?我不禁有些情绪低落。难道是刘大夫跟他说的?不像啊,要说的话早就说了

    “一生一世,不离不弃!”他忽然斩钉截铁的说了这几个字,放开我,眼睛直剌剌的盯住了我“你以为我是说笑的么?”

    我被他异常冷锐的眼神吓住,记得以前每当看到他出现这样的眼神时,总会有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这个怪异的念头还没等从我脑海里散去,突然面颊上一凉,遮面的纱巾竟是被他一把扯去。

    我惊愕的瞪大了眼,未等做出任何反应,他滚烫的呼吸已飞快迫近,柔软的双唇压上我干裂的唇瓣。

    我急促抽气,他的舌尖已探了进来,灼热而疯狂。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刹那间吞没了我,腿肚子颤慄的打着哆嗦,若非他用力托住了我的腰,只怕我早已瘫倒。

    晕晕乎乎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混沌迷失的神智终于稍稍拉回了一点理智,我不禁打了个寒噤,一股寒气从脚下直冲头顶。

    猛地一把用力推开他,我战栗得想要拼命尖叫——疯了!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惊恐的望着他两秒种,他淡定的望着我笑,眸底闪动着一股毅然决然的疯狂!我手脚发颤,忽然瞥见对面桌上的茶壶,我踉跄的冲了过去,一把抓过来,然后回身。

    左手捏住他下巴,右手毫不留情的将壶嘴塞进他的嘴里,他也不反抗,只是含笑望着我,笑容里有着太多令我心颤的绝望和凄凉。

    “吐出来,不许喝下去,漱口!你,赶紧漱口”我语无伦次,颤抖的手无法控制自如“你你给我吐出来——”看着他喉结缓缓上下错动,竟是大口大口的将茶水吞进肚里,我发狂的尖叫,将茶壶使劲掼到地上。

    “啪”地声,碎瓷砸了满地。

    我呼呼的喘气,胸口压抑得痛楚难当。

    “悠然”他柔声唤我,托着我的下巴,让我抬头仰望于他,我泪眼婆娑,眼泪像断线了珠子纷纷坠落。“一生一世,不离不弃”轻柔的用大拇指擦拭我的泪水,他的语气无比坚定却又显得格外平静“所以,死也要跟着你——你就是我的一生!”

    我抽泣着,颤慄着,终于再难抑制的放声大哭:“我不死!我不死我陪着你!一生一世都陪着你!”

    沙哑的喉咙,撕裂的哭泣,终于将我隐藏多年的感情统统发泄出来既然没了回去的期望,那就全心全意期许这一世吧!

    我还不想死!不想就这么失去他不想无奈悲哀的死去上天啊!我从没有求过你,但这一次!求你求你给我生的希望!给我一个生的希望!

    虽然刘军一再向我保证,四贝勒爷身体健壮,若定期服用一些预防药剂,绝不至于会被传染上瘵虫,但我却仍是惴惴难安。

    直到眼瞅着一年里头最热的季节缓缓过去,皇太极身心康健,连喷嚏都没打一个,更别说什么头痛咳嗽一类的症状,我这才将提着的心稍稍放下。

    自年初努尔哈赤建国后,国事繁忙,皇太极受封大金四大贝勒之列,加之身兼正白旗旗主一职,是以每日批阅军务,时常见他通宵熬夜。我很是心疼他,只可惜这个身子太过不济,不能陪他分担,却还要他来经常分心照料于我。

    转眼夏去秋至,秋去冬来,他每日骑马往返于城里城外,我隐隐感觉这样长期下去迟早会出事。且不说别的,仅外城四贝勒府内的那些家眷们,私下里只怕已要乱作一团。原先在内城深宫,这些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努尔哈赤的那些大小老婆们已是让我大长见识。不过,那时的我心态是平稳的,在那群女人里,我是以一种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身份在瞧着热闹。所以不管她们如何闹腾,如何倾轧,我都能无所谓的淡笑视之。

    可如今我身份已是不同,心态亦是不同!我如何还能天真的奢望自己可以置身度外?

    “歌玲泽!”

    “在!主子有何吩咐?”她脆生生的答应,跑进门来时,小脸冻得红扑扑的。

    我见她肩头落着雪,心里一动,喜道:“下雪了么?”

    “是啊!”她笑吟吟的回答“今年的第一场雪呢!早起才下的,还不是太大,估计过了今儿夜里,明儿个就可以堆雪玩了!”

    “堆什么雪啊”远远的就嗅到了苦涩刺鼻的中药味道,萨尔玛端着满满的药碗跨进门来,笑道“歌玲泽,你多大了?还老记得玩?不如现在求了福晋趁早把你配出去吧!”

    “撕烂你的嘴!”歌玲泽跳了起来“你自己嫁了个称心如意的,却拿人家来打趣!你有那闲工夫,还不如赶紧生个娃娃!”

    “呸!”歌玲泽没怎么的,萨尔玛脸皮子薄,倒是先脸红起来,啐道“你一个大姑娘,怎么说话”

    “生孩子怎么了?你嫁了人,迟早是要生孩子的!”

    我心中一动,想到孩子,终于忍不住问道:“如今爷有几个孩子了?”这话脱口时心里别扭得就像鲠了一根刺。

    两人止住打闹,面面相觑,萨尔玛脸涨得通红,倒还是歌玲泽镇定些,站直了身,小声答道:“回主子,贝勒爷至今仍只得大阿哥一个”

    我模糊间没听明白,过后琢磨了半天,才猛然一震:“只一个?!那府里有几位福晋?”

    “除了蒙古的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以及最早入府的侧福晋乌拉那拉氏,钮祜禄氏,还有就是主子您了!”

    我“啊”地声低呼,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这么些年,皇太极除了努尔哈赤指给他的女子,竟是没有再娶其他妻室?

    心房强有力的收缩,怦怦怦怦的越跳越快八年了,从他十六岁初婚起始至今已有八年!为何他的子嗣竟是如此稀少?

    两颊渐渐烧了起来,我脑子里晕乎乎的像是在煮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皇太极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怎么可能

    当年的一幕幕往事瞬间在脑海里飞快闪过——他费尽心机,暗渡陈仓的娶了葛戴;又为了辟谣,把戏演足,不惜宠幸葛戴,直至她怀孕生子。

    “给你了!你要收好,别再打碎它了”

    “一生一世,不离不弃你就是我的一生”

    耳边回荡着他真挚深情的话语,一遍又一遍我忽然含泪笑起,那颗受伤的心渐渐被暖意包融。

    真是个傻瓜啊!

    原来这么多年,痴迷犯傻的人,并不只我一人!他,同样固执的在做着傻事!

    无可救药的傻瓜!

    年末,我的病忽见起色,病症竟是轻了许多,于是刘军又替我重开了方子,对症下药。皇太极只是不信,适逢年底正忙得脱不开身,他便特意派人来把刘军所开药方取了去。我这时方知,原来自打我得病起,皇太极抽空便钻研汉文医书,半年多下来,已对中医病理颇有见地,就连刘军那样的老医官在他面前也不敢有半点轻忽唬弄。

    因着年下,即将过年,我身子也好得利落了些,虽然不免咳嗽,盗汗潮热,但总得来说,已比大半年前那种奄奄一息,随时会昏厥晕倒的情形强出数倍,于是便打发歌玲泽和萨尔玛整理屋子,我则第一次单独走出了院子,在雪地里稍稍踩下两个脚印,添了几分好心情。

    大年三十,照例内城宫里是有家宴的,这又是大金国天命年的第一个新年,是以城内热火朝天,鞭炮声响彻不绝。即便这处别苑离得偏远,也难以抵挡住那份热情洋溢的新年气氛。

    我料定皇太极今日必得在宫里赴宴,无法出城,是以戌时一过,便让萨尔玛通知门房锁门熄灯。

    这边歌玲泽伺候我方躺下,我正打算等萨尔玛回来,便放她回去与丈夫守岁团聚,却猛然听见她在前窗廊下惊喜万分的嚷了起来:“奴婢给贝勒爷请安!贝勒爷吉祥!”

    我大吃一惊,一挺身从被褥里坐起,直愣愣的看着那道宝蓝色的身影跨进了二门。“哦!”我捂住了嘴,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他削瘦的脸颊冻得微红,星眸微眯,显出几分醉意,萨尔玛在他身后捧了他的斗篷,悄悄的向歌玲泽打手势,歌玲泽随即会意,笑嘻嘻的给皇太极和我行了跪安礼,悄没声息的退了出去。

    房内薰着香炉子,我知道他素来不爱闻这种女儿香气,正想叫住歌玲泽,他却突然往床沿上一坐,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今晚不用处理公务,父汗准了我的假,三天”他扭过头,含笑看向我“我有三天的时间可以陪你堆雪人!”

    我这时才真切的感觉出他恐怕当真醉了,平时的皇太极绝不会露出这种顽皮的表情。这让我仿佛又回到了他少年之时,那段无拘无束的纯真时光。

    “醉了?”我哧哧的掩唇轻笑“不是说要闹一宿么?怎么这会子却又跑了来?”

    “见着我不高兴?你不想我么?”他侧过身,目光灼热的投在我脸上,逼得我脸颊莫名一烫“悠然”

    他忽然饱含深情的唤了我一声,我满心欢悦,柔柔的应了声。四目相对,他伸出右手轻轻的抚摸着我的脸颊,我下意识的往回缩。

    虽然面上的烫伤疤痕,经过这么久的调理敷药,痕迹已经很淡,但它总是以一种明显的瑕疵存在着,无法磨灭。我虽然不会介意这张脸孔的美丑,但是我却无法不去在意皇太极心中的观感。

    “最近你的气色越来越好了!”他忽然哧声一笑,缩回手去,脸上没有一丝不悦。反顺手将我滑落至胸口的棉被重新拉高,柔声哄着我的说“睡吧,等明儿天亮,我陪你到院里堆雪人!”

    “嗯。”我滑下身子,将自己埋进被窝里。

    他撩着我的长发轻轻放置在枕上,然后替我腋紧被子:“那我也去歇了难得睡这么早,还真有点不大习惯呢。”说完起身,慢慢走向外间暖阁。

    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我忽然不忍再看,心酸的将脸偏过,深深的埋进被褥内——皇太极和我,注定无法有太多亲密的接触!我俩之间,如今纯粹是一种柏拉图式的爱恋,我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还需要维持多久,如果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八年、十年那对于皇太极而言,实在是太苦了。

    何况,暂且撇开他在生理上是个正常男人不说,仅仅作为大金国的四大贝勒之一的皇太极,若是想顺利的取得汗位,子嗣后代必将成为一个重要的晋身条件。其实现今统观大金国内政,四大贝勒之中,皇太极不过位于最末。

    虽然他以一个自幼丧母,无兄弟姐妹扶持的阿哥,能够爬到如今这个位置,已是奇迹。但就大金国未来储君之位而言,仍是机会渺茫。只因在皇太极之上,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论身份地位军功,无论哪一个的条件都要比他优渥甚多!如果再在子嗣香烟上落后于人,那他的储位之梦,要想在竞争对手中后来居上的机率几乎就成了零。

    我揉着发疼的眉心,不由心烦意乱起来。出于私心,我绝对无法容忍自己心爱的男人与人分享,甚至每次想起他另有妻妾时,总会一阵别扭,往往宁愿自欺欺人的选择忽略遗忘这个事实。然而于公,我又实在负累他太多。他是未来的太宗帝,是大清的开国皇帝,如果因为我这个应死却未亡,错落时空的灵魂,而搅乱了他原本的命数,令他最终无法实现他的伟大抱负,那我当真会愧疚自责一辈子

    这个恼人的问题困扰住了我,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宿,只觉得心神倦乏,烦扰不堪,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两全之法。

    朦朦胧胧的听到远远传来更鼓梆响,竟已是四更,意识这才渐渐放松,只觉模糊间碎梦凌乱,一夜闷咳不断,汗湿衣襟。

    天命二年正月,新春的味道尚为散尽,便又热热闹闹的迎来了蒙古科尔沁贝勒明安,亲自带部众朝贺,大金汗努尔哈赤待之以隆礼,这下子赫图阿拉再次沸腾喜庆得重拾新年气氛。

    明安来朝让我愈发看明白了一件事,其时蒙古势力太过庞大,努尔哈赤不可能像蚕食女真各部一般将蒙古各部侵吞下肚,既然打不下,他便转而求和。满蒙联姻便是一种求和的重要手段,然而科尔沁除了许婚努尔哈赤外,代善、莽古尔泰分别亦有许婚,这说明他们将未来的砝码压在了这三人身上。

    阿敏是侄子,又是舒尔哈齐的一脉,所以除非他谋逆夺位,否则努尔哈赤绝不可能把汗位传给他!四贝勒中当可先把阿敏剔除在外——蒙古人考虑得可真是精明。

    那接下来呢,还是要看子嗣吧?与蒙古人有血缘关系的子嗣,具有满蒙血统的后代,这个应该是关键吧?

    我在矛盾的痛苦煎熬中度过了三个月,到得春末,病情大为好转,刘军诊脉后告知,如若再服用一个月药物后无加重反弹,则可停药,以后多注意保养即可。皇太极得悉后喜出望外,然而接下来刘军一句含蓄隐晦的话语却将我俩的刚刚燃起的那点喜悦之心冻结。

    “福晋癸水至今未至,恐为阴气早衰之症”

    皇太极尚未反应过来,我却已听得个明明白白,刘军的意思说白了就是指我内分泌紊乱,导致长期闭经,而此种现象导致的最终结果是,我有可能长期不孕!

    我嘴角抽动,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之前每日还担心着皇太极的子嗣问题无着落,这回倒好,病才好些,却又无情的给改判成了无期徒刑!

    皇太极失落的神情一闪而过,却没能逃过我的眼睛。

    他是想要孩子的!想要自己的子嗣!这个时代的男人没有一个不想延续香火,开枝散叶的!即便皇太极现在很爱我,可是以后呢?在漫长的岁月里,他追逐帝皇宝座的心只会越来越大

    不敢问,不敢

    江山美人,孰轻孰重?这个我曾经面对努尔哈赤,冷言讥讽过的问题,此刻却不敢对皇太极轻易问出口。

    不敢听那未知的答案!

    “别老是闷在屋里发呆!来!有东西送你!”恍恍惚惚间,被皇太极兴致高昂的拖出房门,我心情有些沉闷,但在看到他喜滋滋的表情后,终是将自己的不快压到心底。

    “是什么东西也值得你大惊小怪?”

    他脚不停歇的一口气将我拉到马厩:“明安贝勒从科尔沁带来百匹上好的马驹,我用父汗赏我五匹骏马换了阿敏手里的这一对白马,你瞧瞧可好?”

    我漫不经心的抬眼看去,只见府里原先那三四匹色泽不同的马儿,此刻正瑟瑟的缩在马厩角落里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而霸占住整条食槽,正大嚼粮草的是两匹眼生的高头白马。

    我骑术一般,对马匹的挑选更是毫无研究,不过看到这副情景,却不禁感到有趣起来。

    “就是这两匹?”看上去骨骼健壮,体型彪悍高大,可是与一般的蒙古马也没什么区别。弄不懂为何皇太极偏偏就看中了它们,竟是愿意用五匹的份额去特意换了来。

    他轻轻一笑,搂着我的肩,指着左边一头高些的:“这是公的!”手指略偏“那一头是母的!”

    “你要这一对来配种?”难道是想以后自己繁殖纯种的蒙古马?

    “不是。”他走过去拍了拍两匹马的马脖子,抚着柔顺的鬃毛,看向我“听明安说这母马性子温顺,脚力却绝不输于寻常公马,我当时便想它当你的坐骑正合适。只不过这母马很认这头公马,两匹马竟是人力无法分开,没办法只得一并要了来阿敏那老小子见我要得心急,竟是趁机大大的刮了我一顿,以五换二,这笔买卖乐了他好些天!”

    我细细打量那一对白马,见它们举止亲热,耳鬓厮磨,吃食时竟是频频回望,互有维护之意,不觉大为心喜,笑道:“真的挺有意思!”

    “那你给取个名字吧?”

    “我?”我大大的一愣“我不会取名字。”

    “我的名字,你取的不是极好?”他望着我,颇有深意的勾起嘴角。

    我脸上微微一烫,心想这不过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我可没把握能再想出一个既响亮又好听的女真名来,但我又不甘心白白让他看笑话,于是盯着那两匹马,眼珠微微一转,笑说:“很简单啊!”指着那头公的“这个叫大白!”又指向那头母的“这个叫小白!”转头看向皇太极,咧大了嘴笑“是不是再没比这贴切的好名字了?”

    他愣了愣,显然没想到我竟会如此偷懒取巧,找了这么简单直白的两个名字。好一会他撇了撇嘴,一脸无奈的说:“我能说不好么?”

    “以后大白归你,小白归我!我骑小白的时候,你自然也得骑大白大白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怎么听起来有种很白痴的味道呢?一代名人,天之骄子骑个“大白”马厮杀战场

    “很好笑么?”他咬牙,作势扑过来咯吱我。

    我笑趴,瘫软的倒进他的怀里。他双臂圈住我,在我额头低啄一吻:“以后,我们也要像大白小白一样,永不分离”

    永不分离!我心里轻微的一颤。谈何容易?现实是如此的残酷,大白有小白,小白有大白,它们彼此之间的关系是唯一,而我和皇太极却不是!我们之间存在了许多难以横跨的隔阂,我永远都不可能是他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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