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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几个老妈子说道:“你们就是多事,一点小病偏又去告诉人,又烦大嫂来看我。”大少奶奶见她两颊红彤彤的,倒像搽了胭脂似的,于是摸了摸她的手,不由得:“哎哟”了一声,说道,“怎么烫成这样,是在发热吧?”
何妈就说:“准是刚才走回来的时候招了风,而且晚饭也没吃什么,吃的一点东西全吐了。”秦桑勉强笑了笑,说:“哪里有那样娇贵,就是回来的时候吹了点风,所以胃里不太舒服。”
大少奶奶听她这样说,看她的精神还算好,就叫人去请医生来。按照秦桑的意思,连大夫也不必请,睡一觉就好了。大少奶奶却担心出事,特意请了西洋大夫来瞧过,果然说是感冒。问了问病人的情况,认为不宜打针,就开了点丸药给秦桑吃。
大少奶奶看着秦桑吃完药才回去,到了第二天一早,又派了人来问,结果秦桑发了一夜烧,到早上还昏睡未醒。大少奶奶心下着急,说:“这可怎么办才好?”钱妈说:“还是赶紧地送到医院去吧,可别拖出大毛病来。”
大少奶奶深以为然,于是叫人去准备汽车,这时候听差才进来说道:“大爷吩咐过,家里的汽车一概不能派出去。”大少奶奶十分惊诧,问:“这是为什么?”听差说:“因为城里面不平静,所以大爷不让大家出门吧。”
大少奶奶听了这句话,这才走到后面去,穿过花厅,有一座屋子十分轩敞,易连怡常常在这里读书,因为他身体病弱,所以这时候厅里还生着火,四面窗子都关着,桌上一个宣德炉,焚着檀香,碧青的轻烟,一缕一缕地升起老高。大少奶奶是看惯了这样的情形,走进来的时候便咳嗽了一声,只见易连怡坐在窗下,手里拿着一卷书,似在吟哦,又似在听窗外的风雨潇潇之声。
大少奶奶跟他说了秦桑之病,又说到派车之事,易连恺道:“医院里也不太平,城里城外都乱,老三又不在家,若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向老三交代。”
大少奶奶说:“你们男人的事情我管不着,可是三妹病成这样,不让她去医院,出了事情难道你心里没有愧疚吗?”
易连怡这才放下书,抬头看了大少奶奶一眼。大少奶奶说:“你作的孽也尽够了,老二是对不住你,老三可不欠你什么。何况三妹一个女人,又能碍到你什么事情……”
易连怡说道:“好好地说话,怎么夹枪带棒的?”
大少奶奶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掉下眼泪来:“一家子,走的走,散的散,老的还躺在那里不能说话,二妹还尸骨未寒……这是造的什么孽……”
易连怡淡淡地笑了一笑:“这个家从骨子里早就烂透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从马上摔下来的那时候,我就知道,总会有这样一天。”
大少奶奶拭了拭眼泪,说道:“反正我要把三妹送到医院里去。”
易连怡将书往桌子上一扔,道:“送就送去,哭哭啼啼的做什么。又没谁拦着你。”
大少奶奶听了他这句话,才拭干了眼泪,出来让人用车子将秦桑送到医院去,又觉得不放心,所以自己亲自陪着秦桑去医院。医院做完检查之后,说是有转成肺炎的可能,所以需要住院。大少奶奶就打发人回家去取衣服,而秦桑一直昏睡未醒,她便坐在病房里陪她。
秦桑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正是下午,大少奶奶见她醒过来,方才松了口气,说道:“可算是醒了,真真吓了我一跳。”
秦桑因为见到是在医院里,而大少奶奶是向来不惯于出门的,所以很是歉疚地问:“大嫂怎么也来了?”
一开口说话,却将自己吓了一跳,原来她发烧得厉害,把嗓子也烧哑了。钱妈端上一杯水,说道:“大少奶奶不放心,所以一直守在这里呢。”秦桑道:“辛苦大嫂。”大少奶奶听她嗓子还是哑的,说:“你少开口说话吧。”又照顾了秦桑半日,因为易府里是她当家,还有无数琐事,所以她说:“我得回家去瞧瞧,三妹你在这里,若是要什么东西,或者想吃什么,尽管吩咐人回家去取。”她说完,秦桑便点点头,大少奶奶将何妈留下来照应她,自己就回家去了。
秦桑睡了差不多一天,这时候虽然仍旧发烧,不过精神却好多了,病房的门原是西洋式的,上头装了一方透明小玻璃,玻璃本来安着有帘子。因为方便医生护士查房,所以这个帘子并没有拉上,秦桑看外头站着两名卫兵,便问何妈:“外头是咱们家的人吗?”
何妈点点头,说:“大爷说,现在不平静,城里也乱得很,所以特意派了两个人来。”
秦桑明知道易连怡是派人来监视自己的,可是眼下的情形,也不能说破。她点了点头,说:“倒是很想吃稀饭。”
何妈就叫了一个卫兵进来,让他回家去取,秦桑说:“还是你回家一趟,顺便把我那套睡衣拿来,刚才出了汗,现在身上腻腻的,换件衣裳才好。”何妈迟疑道:“那三少奶奶这里……”秦桑说:“你叫看护进来陪我就是了。”
何妈便出去叫了看护进来,那看护虽然是中国人,但是都是通西文的。秦桑嗓子痛,却也不愿意多说话,只靠在床上闭目养神。看护调一下管子里的药水,又替她量着体温。何妈料这里并没有自己什么事,所以就回家去取衣物。秦桑本来没有带多少衣服回易家,更兼从前都是朱妈照料她的起居,易家老宅这里,难免诸物皆不齐备。所以她很费了一点工夫,又让厨房准备了清粥小菜,用日式的饭盒装了,预备带到医院去。谁知还没有走出家门,忽然看到一个听差气喘吁吁地奔进来,对她说:“快,前头大爷叫你问话呢。”
何妈心中纳闷,说:“我要去医院给三少奶奶送饭,大爷这会儿叫我做什么?”
那听差道:“你还不知道啊!三少奶奶不见啦!医院里没人了!刚刚有人回来说的,大爷正在生气,叫你去问话呢!”
何妈吓了一跳,连忙走到前边去,只见易连怡睡在躺椅上,半仰半靠,而大少奶奶站在一边,易连怡却也并无怒容,只问:“三少奶奶叫你回来做什么?”
“三少奶奶说想吃稀饭,我就回来取了几样小菜,她还说带几件衣服去。”
易连怡沉吟不语,大少奶奶说道:“人是我送到医院去的,你要埋怨就只管埋怨我好了,不用拿下人置气。”
易连怡笑了笑,说:“她病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要走,埋怨你有什么用?咱们这位三妹,有勇有谋,我要硬拦下她来倒也不难,只不过白留着她,没多少用处。眼下她自己走了,说不定反是件好事。”
大少奶奶听他这样说,满腹疑惑地看着他。易连怡说道:“我那位藏拙藏了十余年的三弟,遇上什么事都是一股不在乎的劲儿。可是他对这位三弟妹,倒是一片真心。不过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他这么待见三妹,三妹可不见得待见他。”
他慢慢地笑了一笑:“你且看着吧,她未见得是投奔了老三去。”
秦桑出了一身冷汗,出医院的时候,又被冷风一吹,所以到了晚间,又彻底地发起烧来。她虽然病得迷迷糊糊的,可是心里还算明白。这里向南的窗子正对着一株很大的冬青树,绿色的叶子,结出来的果子却是红色的,被风一吹,那些叶子就沙啦啦一片轻响,秦桑听着那风声,心里想,难道又在下雨吗?
却是并没有下雨,屋子里十分安静,没一会儿便听得高跟鞋的笃笃之声,老远就让她知道是谁来了,果然不出所料,那高跟鞋的声音一直走到门口,稍停了停,倒还是敲了敲门。
秦桑默不做声,起身将门打开,闵红玉笑吟吟地道:“我这里地方狭小,屋子又不好,不知道三少奶奶还住得惯吗?”
秦桑对她倒是很客气,说道:“闵小姐过谦了,我无缘无故投奔了来,闵小姐肯收留,我已经十分感恩。”
闵红玉笑着说:“什么叫无缘无故,三少奶奶可是带着地契房契来的,这里的房契都在您手里,倒是我反客为主,鸠占鹊巢,很是过意不去呢。”
秦桑看着她的脸,缓缓说道:“这里的房契为什么会在我二嫂那里,说实话,我也好奇得很。”
闵红玉笑道:“我要说这房子原是易家二爷买的,他买来金屋藏娇,所以叫我在这里住着。你也不会信对不对?”
秦桑叹了口气,说道:“都到了这种时候,闵小姐何必还要瞒着我。”
闵红玉“噗”地一笑,说:“三少奶奶是个聪明人,原知道这世上的事,是知道都越少,就活得越快乐。”
秦桑点了点头,闵红玉这才在沙发上坐下来,打开手袋,拿出一盒外国香烟,先让秦桑,秦桑摇头说不会,她便自顾自抽出一支,点着了先吸了一口,倒仿佛舒服似的叹了口气。她将香烟夹在指间,然后告诉秦桑:“过几日英国领事馆有条船要走,我想这是个好机会,所以托人向领事馆说了,请他们在船上留个位置,拜托将你随船带到昌邺,我想只要到了昌邺,三少奶奶自己就有办法了,对不对?”
秦桑心下凄凉,到此时方露出疲态:“我原是个同孤儿一样的人,到哪里不都一样呢?此时想想,也真是没有意思。”
闵红玉笑了笑,说道:“三少奶奶出身富贵,素来金尊玉贵,我们连您脚底下的泥都比不上呢,何苦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说旁的,我们这样的人,才叫真正没意思。我还想着活一天多赚一天,三少奶奶怎么倒多愁善感起来。”
秦桑笑了笑,说道:“闵小姐是风尘英雄,倒比我们这样的人,活得自在许多。”
闵红玉掸了掸烟灰,闲闲地道:“三少奶奶看皮影戏吗?”
秦桑冷不防她突然这么一问,怔了一下方才摇了摇头。闵红玉又吸了一口烟,喷出一片细白的烟雾,说道:“那皮影儿,也是描金画凤,栩栩如生。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唱念做打,倒也好一番热闹。可恨的是,每个皮影其实不过是傀儡,任由他人的五指拨弄,一举一动,其实都是旁人操纵的。你别瞧我大屋子住着,呼奴唤婢使唤着人,天天打扮得花枝儿似的,其实我也就是那戏台上的皮影子,拎了线出来,便什么也不是。”
秦桑倒不防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意外之余,有心相劝,可是一时之间,倒又想不出旁的话来劝她。闵红玉笑着摇了摇头,耳朵上细金丝流苏,宝塔似的软软拂在她颈中,倒衬得粉颈如玉,凝白如脂。她这一笑,媚态横生,只说道:“三少奶奶,我这个人爱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
秦桑却轻轻点了点头,说道:“人生在世,谁不是命运的傀儡。”
闵红玉静默半晌,忽然又“扑哧”一笑,说道:“都怪我不会说话,又招起三少奶奶的感伤来。”她稍停了停,仿佛漫不经心一般,“其实我有一桩事情好生不解,三少奶奶为什么不想往西北去,公子爷明明在西北,三少奶奶何不投奔了他去,夫妻团圆?”
秦桑笑了笑,说道:“他有他的大事要做,我何必去耽搁他。”
闵红玉听了这句话,却也仿佛了解什么似的,倒也不十分追问,只说道:“公子爷虽然远在千里之外,不过还有一个人,我知道他原本是三少奶奶的故人,所以特意托人将他开解了出来,不知道三少奶奶,愿不愿意见他一见?”
秦桑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隐隐猜到几分,不过仍旧笑了笑,问:“什么故人,这城里我好像并无故人。”
“就是公子爷的亲信副官潘副官,他原本在医院养伤,公子爷临走之时,托我好生照顾他,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保了出来,眼下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不知道三少奶奶,是不是愿意同他见一见面。说不定他秉承公子爷的吩咐,还有什么话要对三少奶奶讲。”
秦桑听她说话绵里藏针,早知道厉害。不过自己如果坚持不见,她也未免起疑,便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就请潘副官来见一见也好。”
闵红玉笑道:“如此甚好。”她起身自去安排,没一会儿功夫,便有汽车接了潘健迟来。
这还是秦桑第一次见到伤后的潘健迟,只见他形容憔悴,显然伤势未愈。潘健迟见了她,却还是十分恭敬,扶着沙发老远就鞠了一躬:“夫人。”
秦桑只觉得热泪盈眶,劫后余生,相见却是这样的境地,可是再不能多说一言。这时候千言万语,又有何用处。何况身处险境,处处都是耳目,只怕自己和他的一举一动,都被闵红玉看在眼里。她怕露出什么破绽,静默良久,方才问:“兰坡可有什么话带给我?”
潘健迟望着她,嘴角微蕴笑意,过了片刻,才说道:“公子爷说,请夫人务必保重。”他停了好一会儿,又说道,“他还说——此生能够与夫人相识相知,乃是最不悔之事,将来不论世事如何,却也是值得了。”说到“不悔”二字,他眼中泪光粼粼,只得一闪,便重新是笑意盈脸,望着秦桑。
秦桑心如刀割,过了良久,方才轻轻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闵红玉忽然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三少奶奶一个人北行,原也是极有风险之事。依我看,不如潘副官陪同三少奶奶一起,这样路上也有个照应。”
秦桑看了闵红玉一眼,只见她嫣然一笑,说道:“就这样办才好,我托人再向领事馆说去,便多带一个人,想必也没什么了不起。”
秦桑沉默片刻,方才说道:“闵小姐古道热肠,却是无微不至。”
闵红玉笑道:“你可别把我想成好人,我可是有一把私心的如意算盘。眼下三少奶奶是落难,我帮帮你不算什么吃力之事。可是我将来,还指望三少奶奶救命呢。”
秦桑此时方才茫然一笑:“我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救你的命。”
闵红玉说道:“三少奶奶福慧过人,更兼是女中豪杰,知恩图报。哪天我要真的有性命之忧,想必三少奶奶必然会勉力救我。所以现在三少奶奶倒也不必过意不去,我这是放高利贷,划算都很呢。”
她说得俏皮,秦桑亦不过一笑了之。
秦桑在闵红玉宅中住了两天,到得第三天,突然听到城外炮声大作。她原本深居简出,每天在自己屋子里不出来,听到炮火之声,不由得十分惊疑。到了下午时分,闵红玉也回来了,她神色凝重,告诉秦桑说道:“李重年派兵围城了,只怕有一场大仗要打。”
秦桑大吃一惊,说:“那么……”
“李重年这次是豁出去啦。”闵红玉摇了摇头,“他通电全国说是‘起义’,再不承认宪政,更不承认易家之镇守使,说一定要拿下符远,剿灭易匪。”
秦桑喃喃地道:“他一撕破了脸,就再无顾忌……”
“可不是。”闵红玉点点头,“哪怕是孟帅挥师来救,只怕也来不及。何况北边驻防要紧,孟帅只怕有心无力……”她顿了顿,说道,“领事馆忙着撤侨,今天晚上船就要走,三少奶奶,请做好准备,晚上我送你跟潘副官上船。”
到了晚间,那炮声越发密集起来,街面上早就已经戒严。闵红玉神通广大,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通行证,径直开了汽车上码头去。远远已经看到江中泊的军舰和轮船,都是各国领事馆派来的,因为知道这一仗在所难免,所以在撤退侨民。
码头上极是混乱,符远驻军设了岗哨在路口,严加盘查,连有通行证的车辆都不许入内。而岗哨之后就是各国水兵把守,那却算是公共租界的地面了。因为大战在即,所以除了侨民之外,更有无数逃难的富室人家,成千上万的人涌在码头之上,顿时乱成一锅粥。只闻呼儿啼女,叫喊声哭声乱成一团。
闵红玉原是个十分机灵之人,见到这种情况,早就将两根金条从手袋里取出来,连同两本通行证往秦桑手中一塞,说道:“三少奶奶,此时正乱,快点过关要紧。”又轻轻将潘健迟一推,说道,“护着三少奶奶。”
秦桑被人流一挤,早觉得立足不稳,幸得潘健迟拉了她一把,她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闵红玉对着自己挥了挥手,仿佛是告别,又仿佛是催促自己快快入关。那闵红玉原本穿着一件银丝线绣梅花旗袍,只看到那银色袖子一招,露出腕上细细的珠钏,在煤气灯下一闪,仿佛含着露光的草叶,她个子娇小,转瞬就陷在人潮中,再看不见了。
秦桑回过头来,被人流挟卷着一直到了铁栅之前,原来这里盘查更严。好容易挤到跟前,卫兵翻看通行证,她早就将两根金条夹在证件之中,那人手极快,将金条往袖底一塞,却对秦桑说道:“你进去,他不准!”
秦桑看他一指,正是指的潘健迟,不由得心下大急,说:“我们两个人是一起的,为什么他不准?”
“不准就是不准。”那人将眼睛一翻,“上头有令,年轻男丁一律不准出关。”
秦桑还待要辩说,潘健迟已经在她背上一推,说道:“你先进去,我回头就来。”
秦桑情急之下拉住他的袖子,说道:“要走咱们一起走!”
潘健迟不由分说,硬生生掰开她的手指,直掰得她生疼生疼,他说道:“别犯傻了,快走!”秦桑待还要说什么,已经被他狠狠一下推进了铁栅之内,她急得直欲大哭,他在人群之中只是大叫:“快走!快走!”她被人潮一下子挤出了四五丈开外,不停地回头看,起初还能看见潘健迟的脸,再后来更多人涌上来,却是再也看不见了。
她一直被人挟裹着到了码头水边,夜风如咽,这才觉得脸上生疼,原来早已经是泪流满面。无数人提着箱笼,拖儿带女,一路走到跳板上去,她浑浑噩噩,却也不知要往何方去,只见人潮汹涌,码头上尽是仓皇的人群。而值勤的水兵,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却问:“Lady,can I help you?”一连问了她三遍,西语本来就难懂,她听在耳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船票被她捏在手里,早就快捏成一团了。那水兵看到船票,指引着她往英国船上去。
江面风大,吹得人彻骨透心的寒意,仿佛从血脉最深处泛起来,她紧紧抓着斗篷的边缘,江水滚滚从跳板之下流过,却是无穷无尽,波涛无声。此时远处的炮声隐约如同闷雷一般,一阵紧似一阵。全身制服的大副站在栈桥边,彬彬有礼地说:“Wele aboard!”无数人从她身边走过去,这时候一颗曳光弹远远地划过天际,划破岑寂的夜色,照得江水都隐隐泛起红光来。
刹那间她想起父母,想起易连恺,想起郦望平,想起他刚才仓促地掰开她的手。
她突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易连恺遇刺的时候,他反倒替他挡了两枪,他明明并不用如此,他明明是来卧底,他明明说过,这世上有许多事情,都比他的命还要重要。可是,他毕竟还是违背了他自己的心,做出了他本不该做的事情。
两颗眼泪飞快地坠下去,或许是无声地落到了黑沉沉的江水里,转瞬就不见了。她拭了拭眼泪,活着或许是最艰难的一件事,可是她会好好活着。她掠了掠蓬松的鬓发,朝着灯火通明的船舱走去,将无穷无尽的夜色,留在自己身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