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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军万骑出陇西,待回时只余不足四千,一路上更有伤士挨不住饥寒,疮发而死。
天子得了捷报,急召霍去病回长安,欲大肆封赏。众臣却有异议,说骠骑此行仅获首八千余级,但师率减什七,杀损相当,属功过相抵。
霍去病一直沉默跪坐着,却不辩解。
卫青早从兵曹处得知详况,他沉吟半晌方奏道:“去病和部众于皋兰下鏖至敌尽、诛全甲,实杀敌逾万。奈何风雪严逼,未能集齐敌首。”
刘彻心中亦十分明白,霍去病此战,不说杀敌获首,单是以区区万骑深入,连破休屠地五王国、震慑河西各部,便是难能可贵。更何况这是自己改变战略出的第一步棋,霍去病甫一出征便为他赢得如此胜利,意义更是重大。天子当下颁诏曰:
骠骑将军率戎士逾乌盩,讨遬濮,涉狐奴,历五王国,辎重人众慑慴者弗取,冀获单于子。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有余里,合短兵,杀折兰王,斩卢胡王,诛全甲,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首虏八千九百六十级,收休屠祭天金人,益封去病二千户。
尤其是那从休屠王手中缴获的祭天金人,汉廷一众都当那是大神,刘彻更将金人郑重其事地供奉在甘泉宫内,日夜烧香跪拜。
此时,天子满意地望着年轻的骠骑将军,并唤来主爵都尉问:“田蚡坐罪国除,他那宅子可清理好了?”前武安侯田蚡乃王太后同母胞弟,滋骄气盛,所建侯宅竟比那些万户侯第[注1]更为奢华,刘彻早令人着手将那华宅收没置好,只待霍去病回返长安便一并赐予。
听主爵都尉回禀说一切整治安妥,刘彻笑道:“那宅子紧临大道,去病他日晋万户,即可建门开第[注2]。明日便随朕一同去看罢。”
众臣闻言,不禁各有异色。天子对冠军侯恩宠过甚,太偏心了些。
霍去病深吸口气,出列跪立:“臣请陛下收回赏赐。”
刘彻一怔,霍去病的清朗之声已响彻殿中:
“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臣今夏再出河西,誓将匈奴锐悍赶绝诛尽!”
闻冠军侯如此壮言,方才心有不屑的众臣都凛了神色,个个肃然起敬。
天子盯着霍去病,眼中亮起光芒:“好一个匈奴未灭,无以家为!朕便将那华宅暂留,静候骠骑将军大捷!”
皇后卫子夫听闻外甥征战归来,当日便在未央宫设下家宴。
一路上,卫青望着心绪不佳的霍去病,几次欲开口却打住。直至殿前阶下,他这才说:“你此战获胜,也得了今上封益嘉奖,理应高兴才是,这个样子让你皇后姨母看见,岂不让她忧心?”
霍去病抬头看着卫青,面容紧绷,半晌却一个字也未说。
卫青伸手拍上外甥的肩头,劝慰说:“其实你已做得够好,我汉军从未探过河西地,你初次征讨能得如此战绩,已非天幸可言。若换了我去,能否回来也还未可知。”
“去病只是,忘不掉那长眠皋兰下的数千将士……”霍去病话至此,卫青也长叹一声,一同黯然沉默。
少顷,卫青道:“不带辎重后援,还是太冒险,下次万万不可再如此作战。”
不料霍去病眉峰一挑:“不!经河西一战,去病更确信取食于敌的战术正是我汉骑获胜之道。迂回侧击、攻其不备之略乃舅父首创,我则要将其更发扬光大,下次出河西,我要更快、更出其不意地攻击!”
卫青还想再说什么,但见外甥目光沉着,竟是有一股说不出的自信。他不由得内心千思百转:去病终究是脱胎换骨了,经过此番历练,早已成为振翅长空之鹰。
椒房殿内,卫氏一族相聚正欢。面对长姊卫君孺和夫婿公孙贺一连声的道喜,卫少儿满脸笑容,只是邻席上的儿子颇为扫兴,他面上淡淡,毫无喜气,却像不曾打了胜仗一般。
“去病不但又获军功,今日在承明殿上的那番话,更让今上龙心大悦。今上还对我说,去病忧国忘家,有此忠臣之志,实乃朝廷之幸。”端坐上首的皇后卫子夫侃侃而言,她环顾众席,意气风发。如今卫氏一门五侯,这等荣耀可是前古未有,以至于此后民间有歌谣唱颂:“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卫氏姊妹忙问卫后,去病在殿上是怎样一番话。公孙贺抢过话头来细说,末了大赞:“好一个‘匈奴未灭,无以家为’!如此豪言必定传颂千古。”
卫少儿却颇不乐意:“我儿已过弱冠,当成家立业,哪能被匈奴拖了婚姻大事。”
卫君孺扑哧一笑:“少儿莫忧,去病不过推拒了今上赏赐的华宅,又未说不肯娶妻生子了。”卫少儿这才面色转喜,连声称是。
殿上众人笑谈不断,霍去病却神色淡漠,仿佛事不关己。卫子夫知自己这外甥向来少言不泄,她也不介意,转头吩咐内侍传来歌舞助兴。
霍去病收到卫青频频使来的几个眼色,这才强打精神看了一会儿歌舞。卫子夫细细瞧了外甥的神色,笑道:“曲子只怕不合去病之意,去病想要听些什么?”
霍去病垂下眼帘,须臾轻声问:“她们会唱《无衣》么?”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低婉的歌声在殿内响起,霍去病闭上双眸,脑中不住闪过河西苍原上的一幕幕。那些飞扬怒马、矫健儿郎,还有苍茫风雪间的鏖糟尸身……
待他睁眼,身侧传来器皿翻滚声,一名侍酒的宫婢瑟缩匍匐在地,领口露出的肌肤苍白几近透明,弱柳身姿楚楚,竟是说不出的可怜。霍去病一怔,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日胡姬馆屏风后,连鼻端也似有幽香在萦绕。
领头的宫官伏身告罪,说道那宫婢常年体弱,又病了多日,这才在席间失手打翻冠军侯案上的碟盏。
卫子夫微愠,开口欲罚,不意望见外甥正目光恍惚盯着那宫婢。她莞尔,唤过内侍低声吩咐。
话说月歌回到长安后,不日又接到郭允书简,仍去了里坊胡姬馆处。
郭允仔细打量她:“一月未见,竟瘦了这许多。当日你和去病离开长安,也未告知于我。”
月歌愧道:“实是走得太急,去病仲兄所施战术便是出其不意突袭。孟兄不知,我从未见过行军打仗这般迅速的汉将军,他比匈奴人还要快上许多。”说到最后,她眼内已满载崇敬之光。
郭允目中闪过异样:“我早看出去病不同于常人,如今他可是越来越有为了。”
月歌听了,低头微笑,觉得孟兄所言极是。她不觉絮絮叨叨说起河西征战的点点滴滴,霍去病如何用兵神速、如何战术奇诡、如何勇武剽悍、如何胆色惊人、如何身先士卒冲在大军前。
郭允听着,心中忽然有说不出的滋味:“得你舍命陪他犯险,也不枉他和你结交一场。如今他已获功得益封,你何时与他作别?”
月歌一怔:“河西战事还未了,去病仲兄说他今夏必再次出兵。”说罢自觉失言,慌忙掩住口。
“哦?仍打河西?经上回一战,匈奴人必有所防备。下次去病却要从何地出发?还走原来的路线么?”郭允微皱眉,出言追问。
月歌再不开腔,她记起霍去病对她的叮嘱:“你竟通我心意,猜出我今夏出兵河西的路线,如今除了今上和舅父,只有你知晓。记住切莫在人前说漏了嘴,长安城内的匈奴谍探可是无处不在。”
回想到此,月歌摇头,态度极为坚决:“此事乃机密,孟兄还是莫要问了。”
这回轮到郭允怔住:“你跟着去病出征一回,倒是与我生分了……”
月歌急忙解释:“孟兄莫怪,是月歌承诺于去病仲兄,绝不告诉任何人。”
郭允敛住神思,令自己稍稍平静:“我并未怪你……一月不见,你心里可有念着我?”说到后一句时已是柔声细语。
月歌双颊登时微热,她垂头含糊应了声“嗯”。郭允不依不饶,又低声加了句:“我送你的笄呢?”
她轻道:“我一直带在身上……”说话间,双手已被郭允握住,她不觉有些羞涩,头也不敢抬起。
“你明日便辞了去病,随我出塞罢。”郭允继续劝着,“他贵为汉侯,而你却是要回祁连山的,终有与他作别那一日。”
月歌听后,恍惚一瞬,慢慢应了:“好……”想着就此便与霍去病分别,心中竟是颇为不舍。
兄弟二人出了胡姬馆,漫步于坊市。月歌今日在外换了女装,笑谈顾盼,一时生辉。前方酒肆门口正在交谈的一男一女无意转头见了她,皆欣喜不已,齐声唤“月歌”。
那边竟是司马迁和清娱。三人再度相见,不免感慨许久。司马迁提议入酒肆一叙,二女自是欣然应下。
郭允方才已退一步落到后面,此时低声对月歌说:“你既有朋友,我就先去了。”
月歌知孟兄有所顾虑,点头目送他上了对街的牛车。
司马迁暗暗打量了郭允数回,有些奇道:“那位郎君做何营生?怎与边塞商贩走在一处?”
月歌支吾含糊应过,瞥眼去看,果然见得替郭允驾车的两人肤色黝黑,身上服饰与长安平民大为不同。
等三人入了坊肆,叫些酒食在案。司马迁听说清娱如今安好,非常欣慰。其后当他得知月歌竟身居冠军侯宅时,不禁皱起眉头。
“我家与郎中令李广交好,待我请他出面,把你从霍去病手中赎出来。”他只道月歌是屈身为奴,不禁要为她谋划。
月歌何等冰雪聪明,早在当日张骞宅内便察出司马迁对霍去病的轻视,此时她不禁疑问:“冠军侯为人磊落,月歌在他宅内无不安好。司马郎中何以对他有所成见?”
连清娱亦在一旁点头应和:“冠军侯年轻有为,又立下这样的战功。街坊老少都人人夸赞呢。”
司马迁摇头,轻蔑道:“此等外戚纨绔,不过仗了皇家裙带得以任将出征。驱万千军卒血肉,换自己抢功封侯。你看他获敌首颇多,怕都是屠杀匈奴老弱妇孺所得。河西一战,更损兵七成,他竟也能得今上偏袒,益封进爵……”
月歌听了这番话,只觉一口气憋在胸间,不吐不快。她随霍去病出征,自是知晓其中凶险,若换旁人领兵只怕早已一败涂地。仲兄在战场历尽生死,却被人误会至斯,她心中愤愤不平,当下忍不住打断司马迁,为霍去病分辩数句。
司马迁哪里听得进月歌之言:“你怎知?你又未上过战场。此等纨绔不过靠天幸,哪能与将门世家出身的陇西李氏相比?”
月歌语滞,却又不能直言自己亲身经历。她再争辩几回,颊侧都涨起微红。可怜清娱尴尬地坐在一旁望着二人,不知如何相劝。
司马迁见此,想到月歌正寄人篱下,他亦作罢:“我自是知晓你的难处。”一笑转了话题,案间气氛变得不再沉凝。
只有月歌暗自闷闷不乐。
三人再聚了半晌,便道别散去。
待月歌换过装扮,回到冠军侯宅时已是天色将昏。她一路穿廊过庭,见到有名面生的白肤少女正被家仆引领前去。只因那女子脸色苍白得略显病态,又步履轻忽,月歌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身边奴子低声道:“那是皇后赐给冠军侯的御婢。”
月歌不知御婢是何身份,点点头,径自到仲兄时常去的几个地方,都未寻见人,许久后方由宅奴口中得知冠军侯独自待在偏室已过半日。
守在偏室廊前的亲随低声透露:“将军今晨去了平定侯宅归还齐司马佩剑……”月歌听了黯然,脑中闪过惨死皋兰下的齐昭身影,料想此时仲兄心中必定十分难受。
她甫一推门,便嗅得酒气扑面而来。偏室内只余微烛数盏,霍去病脸半隐在昏暗中,神色未明。
月歌登时又气又急,恨道:“兄长可是不想好了?你箭伤未痊愈,体内只怕仍有余毒。再饮下去,今夏如何出征?”快步上前,欲夺他手中角杯。一旁家奴见了提心吊胆,只道淳于小郎逾礼,自家君侯定会翻脸发怒。
其实月歌也不敢太放肆,只轻捏了角杯一侧,却被霍去病发力抢回,泼剩一半的酒被他尽数倒入嘴里。她见硬的不行,便柔声哄劝说:“兄长莫再饮了,月歌须替你换药裹伤。”
哪知霍去病丝毫不理会,径自又取勺舀酒。
见他软硬不吃,月歌抢抱过沉重的酒樽,心道:“等我饮完樽内的酒,看你还能怎样?”拉扯间将酒洒得案榻皆湿。
霍去病不耐,将她一把按住:“我心里烦闷,让我静一静。”遣退家奴后,又转头定定望她,“三弟寻我,所为何事?”
月歌忽然有些情怯,本已想好的措辞在舌尖打转,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霍去病盯了她好一会儿,忽问:“你几时走?”
月歌愣住:“兄长……兄长何出此言?”
“我已依你之意,并未上报你的战功。你既不愿领封赏,定是去意已决。我早令人备好钱物,你随时可走,不必再向我辞行。”他说罢,仰头又大灌一杯。
这下月歌倒不知说什么好,内心反而越来越沉。她跟了霍去病许久,又数次同历生死,早已通晓他的心思行事。仲兄如此破忌肆饮,定是又想起了河西战场上的惨烈光景。
“我陪兄长饮。”月歌取过羽觞,给自己舀上。
二人沉默饮了数轮,霍去病道:“你若归去,莫往河西祁连山,免得两军交战,误伤于你。”
月歌停住酒觞,疑道:“祁连山南尽是月氏部落,兄长这次要打月氏人么?”
霍去病冷笑哼道:“便看月氏人顺降与否,我自不欲与他们交战,但月氏人若助匈奴击汉军,我必挥师荡尽祁连。”
月歌持觞之手微微打颤,她勉强笑道:“月氏与匈奴有宿仇,按理说不会为匈奴卖命。”她见识过霍去病如何拉拢羌人部落,只是万一匈奴挟月氏为其效力,也不无可能。
她正胡思乱想之际,霍去病已冷下颜面,喘粗气道:“春战死伤惨重,你走罢,下回……”他停住,猛灌数口酒。自河西险胜回朝,从上至下,各种质疑之声不断,连舅父也对他再次出征欠缺信心,那三弟也如是想罢?霍去病一念及此,蓦然别过头,起伏的胸腔却泄露他此时情绪。
月歌心中骤然紧缩,回顾日间司马迁所说,想必不只司马迁,汉廷上下看轻霍去病的人怕是只多不少。身侧的霍去病脊骨挺得发直,从后望去,有一种倔强却孤寂的意味。
月歌不愿见到他如此,这绝非她那骠勇无畏、让日月无光的仲兄。她心中莫名惶起,突然觉得霍去病这个时候非常需要她,于是冲口道:“兄长下回必定大胜!月歌不走了,我留下陪兄长再战河西。”说罢,不知为何,只觉胸臆间困扰已久的烦乱一扫而清。
霍去病僵住,一瞬后,豁然转过头来。
室内昏暗,月歌却仍能感受到他紧盯着自己,一双眼眸在黑暗中亮得出奇。手被他紧紧握住,二人指节交缠。
“而今至少仍有两人肯信我,一是今上,一是三弟!”霍去病又灌满满一杯,但此时心情已与方才大为不同。
月歌手被他握得死紧,松脱不开,她不由瞪目:“兄长还饮?”
霍去病终于笑出声:“只此一回,便让我尽兴罢,你莫再多言。”心中十分快活,不住去望月歌。脑里翻来覆去许多念头:三弟不但烤肉手艺合他胃口,还通晓他心意,再加上这般倾心信赖……
霍去病历来性子孤傲,不喜与人深交,如今却庆幸有这么个结义三弟,人竟是贴心到了极处。
自心结打开,二人说不出的轻松畅快,不知不觉又饮了十数觞。月歌早已醉态横出,迷糊中还伸过头去抢饮他杯中之酒。霍去病自是不依,骂道:“酒量忒差,酒品更差。”她听了笑嘻嘻,一不做二不休,扯过他衣袖胡乱抹嘴。
二人拉扯打闹半夜,将满满两樽醇酒耗尽,互靠肢体酣醉而眠。
过几日,三兄弟再度相聚。郭允得知月歌继续随霍去病出征的决定后,神色莫辨:“不愧是曾同历生死,你二人情谊之厚,我倒有些眼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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