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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点水果吧。这是南边海岸首批成熟的桃子,刚运来。”
“谢谢。”她露出抱歉的微笑,“菜都很好,只是我没什么胃口。”
“那就不要勉强。”就这样,我与她攀谈起来。
在此之前,我详细打听过她的各种爱好,做足准备,就是为了迎合她的兴趣,争取她的友谊。此时却发现,这些几乎派不上用场。和她聊天十分愉快,就像弹奏一把制作精良的竖琴,即使是最细微的揉弦,也会得到奇妙的呼应。她简直就像乔装成爱神的智慧女神,且对我非常友好,一丝骄矜也无,简直令我有点受宠若惊。渐渐地,我几乎要忘了自己的本来目的。
当然,我毕竟没有忘却。
最后一次奠酒之后,宴会结束,宾客散去。待我送走茱莉娅,返回餐厅,只见女奴们正忙于收拾残羹冷炙,以硫磺熏洗地面。
我问克丽泰:“你从茱莉娅的女奴那里,可有问出什么?”
她点点头:“我打听出了一些消息:这次宴会上的那个‘姆斯卡’【注17】,名叫布鲁图斯。他曾和茱莉娅有婚约,两人青梅竹马。但凯撒把女儿嫁给了庞培。婚后,布鲁图斯依然常常给她写信,但她从不回信,甚至不肯见他,不肯和他说话。”
果然如此。
“你把我上次赏你的那个金手镯送给她了吧?”我问。
刚才把茱莉娅送走时,正好瞥见那个女奴腕上戴的镯子。
“请您原谅。”克丽泰深深垂首。
“你做得很好。如此看来,她是个贪图财物之人。这就容易办了。以后,你尽量多和她结交。”我微笑着,褪下腕上镶宝石的手镯,给她戴上,“若还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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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宴会之后,我和茱莉娅又有多次往来,很快成了朋友。出乎意料的投缘,也出乎意料的顺利。我们互赠小礼品,共用首饰,推荐自己心爱的书籍,一起出席宴会,甚至一起沐浴更衣。
距离感渐渐消失。在我眼中,她不再是完美无缺的女人,也不再是高贵的罗马第一夫人,只是一个讨厌吃牡蛎、偶尔犯迷糊、会记错日期的普通人。我好不容易才把这两种形象拼接在一起,就像双面之神雅努斯【注18】。
我接近她的目的并不单纯,这多少让我有些愧疚。良心就是这样一个奇妙的玩意儿,你能轻易看透它的把戏,却逃不过它的影响。但我不会因此放弃计划。
一次沐浴后,我们穿着亚麻浴袍,坐在椅子上,让女奴用热发钳把长发烫出涡卷。
“蒙受珀图妲【注19】的看护时,会很痛吗?”我忽然问。
我和她的关系虽然看似亲密,却还差了点什么。女人的友谊要更加亲密,必须分享秘密。所以,我故意把话题引入最私密的房事。
她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个,示意奴隶们都退下。待她们离开后,浴室里只剩下我与她。她这才开口:“你,还是处女?”
我点点头。
“的确,你还太小了。过两年再圆房,会比较好。”
我露出紧张的神情:“会很痛吗?”
她犹豫了一下,似在斟酌措辞:“也不会很痛。很快就过去了。”
我松了口气,随即又蹙眉:“但这种事情,想起来总觉得很恶心。”无需伪装,脸上也有点发烫。
她温柔地看着我,雌鹿般的眸子,温柔而沉静:“不要这么想。这是正常的事情,并非罪恶。若你心中排斥,会生出许多无谓的痛苦。”
“那你呢?”我反问她,“你一点也不排斥吗?”
她的笑容微微一滞:“我比你大许多。”
“长大了,就不排斥?”我侧着头,露出好奇神色。
“也不是。这还要取决于你是否喜欢你的丈夫。依我看,你和马塞勒斯相处得很好,你是喜欢他的。”
双颊烧了起来,我连忙把话题转移到她身上:“那你喜欢你的丈夫吗?”
她沉默了。片刻后,轻声开口:“这很复杂。”
“那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她缓缓颔首。
我不再言语,屏住呼吸,只等她自己开口。她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人。而我需要她的秘密。
壁上的浮雕石狮,还向外淌着水,哗啦哗啦地汇入浴池。她站起来,到池边坐下,一双赤足浸在水中。粼粼波光映着她洁白的肌肤,水波般的曼长发丝散落在身后。从气窗投下金色的光柱,照在她身上,令人疑心见了水泽中幻出的宁芙,那样轻盈曼妙。
我拿起象牙梳子,走过去,坐在她身后,静静为她梳头。
终于,她开口道:“他比我大三岁。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若是摘到蔷薇,他就送给我。若是捉到金龟子,他就放在我手心上。若是什么也没有,他就带我去荡秋千。有时候,我们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树荫下,聊天。”
陷入回忆,她的目光有些迷惘,轻轻笑了起来:“我也忘了当时聊了什么。回想起来,的确奇怪:那时我们都还那么小,竟然可以安静地坐下来单纯聊天,就度过整个下午。有什么可聊的?”
我虽有心理准备,仍然动容,手中梳子停住。
她又恢复到波澜不惊的语气:“父亲把我嫁给庞培,这是家族利益,也是我的义务。我已身为人/妻,一切都过去了。”
我放下梳子,握住她的手,笨拙地安慰:“夫妻和睦,便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幸福。”
她垂下纤长的眼睫,掩住忧悒的眼眸,苦笑:“你还记得我身上的瘀青吗?”
之前与她一同沐浴时,发现她身上的多处瘀青。但那时她说,是她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下来造成的。当时我就存疑。难道……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情:“所有人都以为,他爱我。表面上,他的确很宠我。但他生性多疑,加上前妻的不忠,以及我与他的年龄差距,更不肯信任我。私下里,他有时会变得很可怕。”
我一时无言。没想到,她看似完美的幸福,竟是科西嘉的蜂蜜,似甜实苦【注20】。不幸如维纳斯嫁给貌丑的伏尔坎【注21】,还与马尔斯通奸,也不曾遭到丈夫如此虐待。
我有些不忍:“或许,你可以考虑离婚。”
她摇头,声音轻而坚决:“不,不能。你可能不知道,我的父亲与庞培联盟之间的裂痕日益扩大。庞培的不少支持者,包括你的丈夫马塞勒斯,都建议他尽早与我父亲决裂,并联合元老院,解除其兵权。庞培一直在犹豫。我是仅剩的能暂时让他维持现状的理由。所以,我不能离婚。”
虽然她是我的杀父仇人的女儿,但我能理解她对凯撒的爱。就像阿喀琉斯理解普里阿摩斯失去儿子的痛苦,虽然后者的儿子被他所杀,他也并不后悔。【注22】
“好了,这些没有意义的话,不提也罢。”她恢复如常,从池边站起。然后吩咐女奴们进来,继续为我们烫发。仿佛,刚才那个令人同情的故事,就和一件时髦的首饰、一个精巧的花环没有区别,可以轻易收入妆奁。
当然,我也绝不会让她知道,其实我很羡慕她。至少,她的父亲还在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