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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祭团中正好有人过世。在凯撒的支持下,盖乌斯毫无悬念地被选入司祭团,接替了这个位置。以他的年龄而言,这是非同寻常的荣誉,同时也带来了责任和义务:必须阅读许多从王政时期流传下来的祭仪密卷【注1】。那些仪式程序、诸神谱系、各种繁复的神名,只会让我昏昏欲眠。但他能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看下去。
神职人员的身份,加上与大祭司凯撒的关系,让盖乌斯得以在朱庇特神庙内,翻阅一般人难以见到的西比尔预言书【注2】。按照传统,每当遇到关乎罗马命运的天灾人祸或重大决策,元老院就会让祭司把它请出来释读,至少形式上如此。
我好奇地问盖乌斯,这神秘的预言书上,到底写了什么。他的答案令人失望:现有的预言书,是由不同版本的预言书拼凑在一起,互相矛盾,逻辑混乱。【注3】
“它们含混而荒谬,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就像特瑞西阿斯的预言:我所预言的,或许会发生,或许不会。【注4】有权解读它的人,能从中解读出任何他想要的东西。”他道。
“那你认为,世界上有真的预言吗?”我问。
“我不认为有,但也无法证明没有。”他大概是最不信神的神职人员了。
此外,司祭团也负责管理历法。那些复杂的天文计算,我全无了解。但有一次,看到盖乌斯在蜡板上演算。十几块蜡板,全被他写满了。
“有什么想法吗?”我随口问。
他答得认真:“罗马的历法还很原始,并不合理。以往掌管历法的大祭司们又随意设置闰月,让历法更加混乱【注5】。在这方面,希腊人做得更好。喜帕恰斯设计的历法,精确度很高【注6】。”
我敷衍道:“或许你可以向凯撒建议,修正历法。”
没想到,他真的去找了凯撒,而凯撒似乎正有此意。他邀请盖乌斯和其他一些人到他家中,包括一名亚历山大里亚的天文学家,彻夜讨论此事。
从凯撒家归来后,盖乌斯告诉我:最终,凯撒倾向于采用卡利普斯设计的历法【注7】,而非喜帕恰斯的。这让盖乌斯感到有些遗憾。
另一条消息也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位来自亚历山大里亚的天文学家,据说是埃及女王推荐给凯撒的。
对于凯撒这样的人,仅用美色,是留不住的。她需要成为他事业上的助力。不但要让凯撒这样认为,也要让其他人都这么觉得。一粒真相的麦子,可以发酵出无数个谣言的面包。后来,当大街小巷流传着“凯撒改历是因为埃及女王的影响”的说法时,我并不惊讶。让我感到不安的,是凯撒默许了这种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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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职之后,盖乌斯常去神庙履行公务。母亲挑选了一个机灵且擅长文书工作的奴隶,作他的贴身秘书。除了随时为他服务、保证他的安全,也要私下里向我们汇报他的一言一行。
正如我所料,盖乌斯的行踪很正常,且有规律。这并不需要我们多费心。
我们关心的,是他的人际交往情况。政坛是一张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网。权力看似空中楼阁,其实是被无数看不见的蛛丝抬着,保持微妙的平衡。成功的政客,像蜘蛛一样,耐心地在庞大的网络之中穿针引线。
从事政治,最重要的不是出类拔萃的才华,而是绝对的耐心和谨慎。从这点上看,盖乌斯适合政治。他用熟能生巧的反复练习,暂时掩盖了难于与人交往的缺陷,在大部分时候都能表现得与正常人无异。但这毕竟是伪装,只能欺骗交情不深的人。与他交往久了,不难识破。这让我再次认识到,他需要一个真诚而有亲和力的朋友,做他的左右手,代他长久地笼络人心。
另外,他还赢得了一些女士的好感【注8】。美貌的而出身良好的少年,年纪轻轻就任职于司祭团,能吸引异性的目光也不奇怪。母亲曾提出,给他物色一个出身高贵的未婚妻,先订婚。但他坚持认为这并无必要。好在母亲也未勉强他,不再谈及此类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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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的拉丁大典举行时,执政官和所有国家高官,包括裁判官、保民官,都必须离开罗马城,前往阿尔班山举行献祭。作为司祭的盖乌斯,被任命为城市长官【注9】,暂代裁判官,主持法庭。
他资历尚浅,只能负责一些次要的私罪案件【注10】。它们大多无聊而琐碎,诸如欠债不还、违背合约之类。有时,为了外省的几只失窃的羊【注11】,也能出动陪审团。但盖乌斯认为,这比担任祭司有趣。他更喜欢研究法律,而非神学。因为法律讲究系统和逻辑。而且,“行为比意图重要”【注12】。这完全符合他的认知。
开庭审判,有时还会牵涉到其他因素。对于涉及“上等人”【注13】的案件,尤须审慎。其中一件案子很是典型:被告是罗马城中有名的富商。原告是一个外省小店铺的老板。他状告富商在卖给他的白松香【注14】中掺假。
从事实的角度看,我并不怀疑原告有理,值得同情。但同情没有意义。被告显然更值得结交:这位富商,老阿格里帕,出身于外省的平民家族,靠贩卖香精发家致富之后,搬到罗马城中,跻身骑士阶级。他在卡普阿【注15】有大香料厂,制造香料销往各地,也从世界各地进口上等异香。
如今已不是出身决定一切的时代。衡量一个人,除了以出身为标准,本人的才能也十分重要。在老阿格里帕手中积累起来的财富,是最好的才能证明。
盖乌斯需要结交这样的人。父亲留下的家产不多,而政治之路需要金钱铺就。虽然老阿格里帕并不算罗马最有钱的商人之一,但也可以作为我们的人际关系通向“墨丘利行会”【注16】的敲门砖。
他的这个案子,经过我们的打点,顺利落到盖乌斯手中。审判前夕,他辗转找到了母亲和我,卖给我们一些上等的埃及玫瑰油和示巴的铃兰香脂。当然,是以极低的价格。
他恭维了一番之后,才进入正题:“这年头,做点小生意也不容易啊。最近,我遭人诬陷,被一桩官司缠住。虽然我问心无愧,清白神灵可鉴,但万一败诉,恐怕会影响我的声誉,还会遭小人勒索。我向诸神祈祷,请他们保佑一个正直的罗马公民。”
母亲戴着一串沉甸甸的珍珠项链。她低着头,悠闲地拨弄那些光滑的珍珠,充耳不闻。她瞧不起平民出身的人。我微笑道:“我也向诸神祈祷,希望像您这样杰出的公民,日后能多支持我的弟弟。”
“令弟年纪轻轻就做了城市长官,又有凯撒的器重,前途无量。日后若需要‘赠碗’【注17】,我定略尽绵力。”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但未来到底如何,谁知道呢。成功的商人不会做无利可图的投资。不可能仅仅因为一个小案件的恩惠,他就尽心帮助我们。要笼络住这条滑不留手的鳗鱼,还得另寻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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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往法庭,旁听了那次审判。法庭设在鲍鲁斯公会堂【注18】中。这座古老的会堂,在被凯撒的贿金重建之后,愈发高大宏伟。
本日开审的都是一些次要案件。阔大的会堂中庭,被帷幔和隔板分隔为四个审判厅,同时处理四桩不同的案件。盖乌斯负责的这个案件,在一号审判厅。厅中,法官的座位在高处的主席台上。前面的桌上,除了卷宗和象牙书板,还放着一尊小型的正义女神雕像。
法官旁边,几十名陪审员已经就座。他们都是从名单中由盖乌斯挑选的。这已经体现了他的倾向:他们几乎都属于富裕的骑士阶级,没有外省人。
陪审团对面的长椅上,是原告与被告双方的座位,也包括他们的亲朋好友。原告的路费和住宿费不那么充裕,只身一人来到罗马。此时,他只能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满脸都是风尘仆仆的疲惫。而被告,老阿格里帕,想用亲情来收买观众的好感。他衣着整洁而朴素,像最正派的罗马公民一样坐在那里,身边是他的亲属:端庄的妻子,年迈的父母,孝顺的儿女。
法庭两旁的侧廊上,麇集着许多观众。法庭的大门永远敞开,任何人都可以进来旁观。其中部分人是受雇的“职业观众”,他们混迹在普通观众之中,专门为雇主的一方喝彩,对另一方起哄。那些最佳的位置,已被他们占据。老阿格里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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