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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记员和侍从,可见是在商讨需要保密的事情。
梅塞纳斯道:“刚收到一个消息:德西穆斯被找到了。”
我立刻问:“他现在在哪儿?”
“前往马其顿的路上,他的随从逐渐都离弃了他,只剩下十人。在莱茵河附近,他们乔装成高卢人,结果被识破,被某个高卢的部落首领捕获。这个首领以前归顺凯撒,得到过凯撒的恩惠。所以,他发现德西穆斯的真实身份之后,就把这个消息暗中传达给小凯撒,询问该如何处置。”
“那你有何打算?”我看向盖乌斯。
他淡淡道:“杀掉,首级献给安东尼。”
梅塞纳斯颔首,以就事论事的语气道:“刀剑不能总是插在鞘里。应该利用这个机会,向安东尼示好。”
我虽然可以理解,但冷风侵袭般的寒意还是让我瑟缩了一下。毕竟不久之前,盖乌斯还和德西穆斯言笑晏晏。
我缓缓道:“只靠这个,恐怕也无法打动安东尼。”
梅塞纳斯道:“当然不是只靠这个。这仅仅是一份随着信函附上的薄礼,聊表心意。”
我直接问盖乌斯:“你在信函里写什么?”
一个微笑,缓和了他唇上有些冷峻的线条。他的声音也变得近乎轻柔,但没有让话题更轻松:
“我与他不宜开战。我们手下的士兵都是凯撒旧部,要让他们同室操戈、自相残杀,是比较困难的事情。大家都渴望和平,没有理由拒绝伊瑞涅的拥抱,而去挑战马尔斯的怒火【注7】。
“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正面临共同的敌人,那些谋杀了凯撒的解放者。布鲁图斯等人取得了马其顿和叙利亚,在希腊和亚细亚大肆扩军,募集了二十个军团,可能还会增加。之前元老院任命他们为亚得里亚海以东所有行省的军事指挥官。他们高举着共和的大旗,迟早会向我和安东尼这样的凯撒派开战。
“比起我,这些人更恨背叛过他们一次的安东尼。形势就像绷紧的弓弦。所以,安东尼与我,与其像罗慕卢斯和瑞穆斯一样兄弟相残,不如联合起来,外御其侮,一起剿灭城墙外的恶魔。
“此外,我目前的兵力虽不如他,但我占据罗马,是合法的执政官,他则是人民公敌。而我很乐意与他合作,取消他的公敌身份,并把他的敌人列为公敌。”
我点点头,忽然想到一事:“他的敌人,也包括西塞罗?”
盖乌斯没有立刻回答。他眨了下眼睛,睫毛扫过一道阴影,让眼睛的蓝色显得更深。
梅塞纳斯抛给我一枚无花果,我及时接住。他手抚胸前衣襟,假装非常受伤:“你怎么这么问,难道我们是嗜血的野兽?这无花果很甜,你该尝一尝。”
他的回答让我放下心来。想来也是,以西塞罗的名望,不至于动他。当初凯撒也赦免了他。而且他已经主动远离了罗马政坛,不会构成任何威胁。我咬了一口手中饱满多汁的果实,感受着果肉的绵软与甜蜜。
现在,盖乌斯真的要联合安东尼,这个我们曾经最大的敌人。我明白,在危险的激流之中,必须明白何时抛锚不动,何时顺风扬帆,不能让任何事成为前进的阻碍。只是亲身经历了,还是会觉得意外。
数日之后,德西穆斯的首级被献给了安东尼。据说安东尼命人把它埋葬了。德西穆斯是所有凯撒的谋杀者中,第一个死于非命者。
那时,我虽然隐约嗅到了血腥的气息,却没有看到不远之处的一片血海。德西穆斯的死亡,仅仅是一场巨大悲剧的序幕。我还沉浸在无知而盲目的快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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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盖乌斯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但为了避人耳目,不能一起去,要分开。这个过程颇有些神秘感。他不告诉我目的地,只让我坐上陌生的肩舆,穿过满是行人、轿辇与骡车的闹市,沿着帕拉丁山平缓的山坡,来到僻静之处。
肩舆刚落下,有人先于我挑起帘子。是盖乌斯,他先到了,等在那里,伸出手扶我下了肩舆。纯白的帕拉在风中扬起,我正想按住它,他已抬手为我把它裹紧。柔软的织物被牵动,轻响,裹住我的肩头。
马道两旁是雪松和月桂,空气清新。他带着我沿路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座宅邸前。高高的围墙涂刷了火山灰泥,上面有一则房屋租赁广告:“马库斯·鲁弗斯的房产,环境优美,家具齐全,令维纳斯和达官贵人称心如意。出租时间从八月十五日起连续五年。五年到期时,租约可续签,手续简便。”【注8】
盖乌斯拉起狮口浮雕中的门环。叩门节奏像某种暗号似的,三短一长,再两长一短。终于,门从内打开。一个盲眼的奴隶用手杖探着路,引我们入内。
穿过用玻璃罩住的门廊,拉开浅蓝色帷幔,便是双层式列柱中庭。庭中矗立着赛利纳斯【注9】的铜像,两侧的造型是一对生动活泼的小鹿。青藤缠绕在铜像上,枝叶披拂。一方鱼池粼粼闪动,水流从大理石狮子的口中淌出。
柱廊上的地板,用的似乎是意大利北部出产的大理石,比希腊的白一些。壁画与陈设也都不奢华,但布局匀称,格调优雅。不知何时,那个盲眼的奴隶已经退下。只剩下我们两人。
“我刚刚租下这里。现在,它只属于我们两个人。”他侧首看着我,“这是我们的秘密。”
“奴隶是盲人,也是为了确保他作为哈波克拉特斯【注10】?”
“对。”
他带我穿过柱廊,继续往里走,经过神龛、喷泉花园和用于午睡的阴凉小房间。
为什么要如此保密?我能猜到他的用意。周围很静。腕上的金手镯叮叮轻响,像在迎合我心跳的节奏。
我们来到一间半圆形的带阳台的卧榻餐厅。地板用彩色大理石铺成,墙上是精心镶嵌的马赛克壁画。宽敞的阳台上,棚架上的青藤和开花灌木形成绿荫。
我坐到柔软芬芳的卧榻上。亚麻织物贴着肌肤,柔软得像吻。风中有月桂树甜腻的香气。
寂静中,一时无言。终于,我开口道:“我想听诗歌,你背给我听?”
“可以。”他指了指矮柜上的一把小竖琴,“不过,你要弹琴给我听。”
“好,很公平。”
他把小竖琴递给我。我把它放到膝上,一手扶着琴头。琴身上朴素的雕刻,贴着肌肤微觉凉意。这琴似乎有些年头了,但保养得很好。我的手指在弦上滑过,立刻喜欢上它明亮的音色,像盛夏的泉水。
“想听谁的诗?”盖乌斯问。
我能想到的任何诗歌,他几乎都能背出。我选了个简单的:“卡图卢斯吧,他的爱情诗。”
他点点头。
很久没有弹琴了。我弹了支简单的曲子。起初有些生涩,但渐渐找回了昔日的感觉。一绺发丝从发髻中滑落,顺着肩头,垂到臂弯。盖乌斯的声音平静而舒缓:“我的生命,你说,我们的恋情/将是甜美的,我们将爱到永恒/众神啊,愿她的诺言是真的……”【注11】
弹奏结束后,我放下小竖琴。他伸手把我滑落的发丝勾到耳后。
我明知故问:“这首诗是诗人写给谁的?”
他颔首:“诗人的情人,梅特路斯的妻子。”
“传说她爱自己的弟弟,也就是你的崇拜者,美貌而单纯的克劳迪娅的生父【注12】。”顿了顿,我问,“她知道这个事情吗?”
“生父去世时,她才四岁,没有这样的记忆。但因为西塞罗的演说,此事近乎人人皆知,她也知道。”
“那她怎么说?”
“她说这是违背诸神与法律的大罪【注13】,她无法想象,觉得恶心。”
我笑了:“她和你有严重的分歧。”
“是的。”
窗外,一只知更鸟落在蔷薇花藤上。庭院里的砂岩地上,刚洒过水,蒸出淡淡水气,弥漫着落花熟至发酵的甜香,似水果味道。午后的阳光下,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同,像花香,不可触及,却异常真实。
“你喜欢和我在一起吗?”他忽然问。
我意外。这个问题太孩子气,不是他的风格。就像在问天为什么会下雨,海水为什么是蓝色。
“当然。”我道。
“我也是。”
他有一双真正的蓝眼睛,清澄到如同透明。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他背着光。但即使在暗中,他眼中的一片幽蓝也让我觉得安心。我想要做的全部,就是在他形状优美的薄唇上哄诱出一个微笑。不是幼时那种反复练习表演的微笑,而是真正的微笑,就像春天的露水,起伏的原野,阳光下的水面。
我吻了他。轻柔的吻,像一阵风吻上另一阵风。我拥抱他,就像拥抱所有美好的回忆。
“你真美。”我喃喃。
他用手指封住我的唇,另一只手滑向我的衣裙,把它拉下肩头……
此后,在他公务之余的闲暇时,我们就在那里见面,那座只属于我们二人的宅邸。我们安全地隐藏在这个秘密里,就像在幽深的水下无声游过的鱼。而我们的感情,是灶上煮着的水,温度缓缓上升。那不是一种单纯的男女之情。即使其中有情/欲,我也认为它会转化成温暖的亲情,就像松脂和阳光凝成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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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时,还没有取下头巾,便在前庭遇到马塞勒斯。最近,即使在家里,我也尽量避开他,不与他独处。这是愧疚,也是心虚在作祟。
此时,前庭的走廊上,挂着马塞勒斯那些高贵的祖先的蜡质面具。在他们面无表情的凝视中,我心中泛起一圈圈罪恶感的涟漪。
“这几日,你没有戴结婚戒指。”马塞勒斯道。
没想到他发现了这个细节。我们结婚多年,太过熟悉,熟悉到不再那么注意。
我搪塞:“戒指上的宝石有些松动。我让克丽泰拿去给珠宝匠人,重新镶嵌。”
“你最近经常外出。”他的语调没有波动。
“自从盖乌斯成为执政官,很多官员的女眷约我出去。这是应酬,没办法。”我寻找借口,希望自己的神态和语气都足够逼真。
他点点头,没有看我的眼睛,转身往书房的方向去了。我松了口气,像被恩准了一次缓刑。
其实,是我不想戴戒指。那个金属环会提醒自己,我是何其虚伪可憎。
以前,我介意他和索菲娅的往事。那就像我心底的一根暗刺,无论怎么努力都拔除不掉。而现在,我开始理解他。感情从来不是屹立在牢固的岩石上,而是随流沙移动的。一个人可以同时爱不同的人,这是可怜可悲却无法避免的。我爱他,不想伤害他。盖乌斯建议过我离婚,但我拒绝了。
隐瞒,有时是最好的办法。而且,我告诉自己:这不仅是为了我,更是为了盖乌斯。以他现在的执政官身份,必须时刻关注公众的看法,给那些最喜欢用严格的道德标准对政客品头论足的民众留下好印象。他的任何言行,都可能被传播出去,在明天的街头巷尾被翻来覆去地剖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