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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上午,安静宁起得很早,收拾行李的蹿蹿声吵醒了许温然。
“你要走了吗?”他问。
安静宁不敢回答,他说,“可能明天,也可能后天。”
许温然想着,那就好好接受这最后一天。
自从早餐改成了白粥和馒头交替之后,小巷里的那条小狗就已经明白了,自己或许不能揪着许温然一棵树,但它还是会每天早晨夜晚在路灯下张望一会儿。
安静宁和许温然久违的一起坐在秋千上,今天这最后一天,来得无比突然。就像现在院门口的安妈妈,谁也没想到。
“安静宁。”安妈妈喊道,“去收拾下东西。”
安静宁愣了一下,跃下秋千。
短短两个月,他好像变了。不是成天玩闹,爬树上瓦的人,或许更多的接受了许温然的平淡。
“今天就走啊?”他问。
“嗯。”安妈妈点了点头。
安静宁转头回去,许温然已经不见了。
“那我去拿行李。”
他跑回房去,许温然果然在这。
“我要走了。”他说。
“嗯。”许温然有点想哭,但是大人们都说男子汉不能哭,所以他忍着。
安静宁提上已经收拾好的行李,两个小孩一起走出了小小的寝室。
“哥哥再见。”许温然说。
“再见呀。”
谁也没说之前的矛盾,却都明白了。
两人挥挥手,带不走半点时光。
许温然想再跑上去,亲一下安静宁,但是人已经走远,走得突然。
小孩回去和福利院的人说,说安静宁已经走了。
他们不意外,他们知道下个寒假或者暑假,安静宁还是会来,他就像这个福利院的一份子。
但许温然知道,在他生命中的这两个月,就是与安静宁的两个月。他或许再也见不到安静宁了。
想念之间,肚子又疼了起来,许温然一个人坐在空旷的房间里,天气还是那么热,跟六月底的气温差别不大。
几天后,八月底的天气没有丝毫凉爽。
许温然一个人坐在秋千上,看着院门口的那只小狗,他手里攥着半截馒头,自己慢慢吃了起来。
男人说过,自己要是决定好了就去找院长爷爷,院长爷爷会给他打电话。
许温然跑到了另一栋楼,去找了他。
“那我明天来吧,今天我在外地。”男人熟悉的声音在电话里传来。
“好。”许温然说。
枕头下的画,榕树后的玻璃瓶,一切早已失去了意义。
晚上,许温然去找了福夏天,跟他说,自己明天就要走了。
福夏天摇着轮椅艰难的朝他走过来,把小温然抱到自己身上。
“到了那边要乖乖的哦。”福夏天说,“不然会被送回来的。”
许温然憋不住笑了,“我很乖的。”他说。
“等我长大了就回来看你们。”许温然继续说。
“好啊。”福夏天伸手跟他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只是再来时会变成什么样,谁又知道呢。
许温然去找了福江飞,跟他说,自己明天就要走了。
福江飞还躺在床上,许温然都见他好久没下过床了,这几天都是福夏天在照顾他。
“嗯。”福江飞还是那副成熟样,“你要是不喜欢那边的话就回来。”
说着福江飞咳了两声,“帮我拿一下柜子上的药。”
“哦。”许温然身高不够,垫着脚才刚刚够得着,药瓶很小,他拿到福江飞手上的时候都觉得他手好冰。
“小温然,你觉得我什么时候会死啊?”福江飞问。
许温然一下子没想明白,坐在床沿边看着他。
“不知道。”许温然说。
福江飞咧嘴笑了笑,可能是觉得自己问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这种问题太过荒谬。
许温然去找了福柳峰,跟他说,自己明天就要走了。
“啊?”福柳峰先是惊讶,又觉得理所当然。他在这里待了很久,每个来福利院的孩子,只要健康好看,那跟这个人就做不了多久的朋友,很快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许温然也是如此。
“那再见。”福柳峰说,“你要是能回来,就跟我们说说那边怎么样。”
“嗯。”许温然点点头。
一众的小孩们都在跟他告别,两个月在小孩的时间观念里就好像很久很久,久到这人来了那人去了,都还没有走到尽头。
许温然去找了福白露,跟他说,自己明天就要走了。
“好呀。”福白露笑着跟他告别,“小温然要去新家啦。”
这么多个人,许温然觉得福白露是最舍得自己走的。她巴不得自己走,走得越远越好,过上更好的生活,不必拘束在这个福利院里。
“姐姐,我会想你的。”许温然说。
“我也想你。”福白露送给他一个老旧的吉他拨片。
“哦,还有一件事。”许温然在出门前说。
“要是安静宁又来了,能不能帮我跟他说声对不起?”他说。
“哦?你们矛盾还没好吗?”
福白露那几天早就看出来了,平常形影不离的两人会好几天都不说话。
“好了,只是……”许温然说着说着又想到安静宁,又想哭,但他还是忍着,只是拿手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
“只是、还没跟他说声对不起。”
“好,我知道了。”福白露坐在床沿上,在夜晚无比黑暗的环境下,床头那盏小小台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其实许温然还有很多想说的。想问为什么福夏天和福江飞可以在后院的房子背后亲嘴,想问为什么福白露不去福利院外面,想问为什么安静宁一定要走。
但这些问题都说不出口了。
黑夜沉沉,他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和无穷无尽的想念入睡。
在想什么?
家?福利院?安静宁?
又或者是在憧憬新家,新的生活亦或是新的朋友。
他总觉得不太对。
他以前也有朋友,幼儿园里全都是朋友,但没有哪一个像安静宁这样。这样想。
晓月朦胧,星光稀疏。
困扰了一个暑假的蝉声渐渐淡去,骄阳迟尽。
夏天快过去了,你有什么东西落在夏天了吗?
那是一整个童年的欢喜,是一个童真的理想,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那是一整个人生的疑问,是一个早晨的偶然,一个怀揣不安的心灵。
早晨,天刚破晓,许温然早早的起床,不是等待白色轿车。
他一个人走到了后院,那个他夜晚一个人不敢踏上去的山间小径。
许温然走了上去,就算已经没有了安静宁带路,他记得清清楚楚。
上山,走一阵,左拐……
那个熟悉的空地出现在眼前,早晨的露水凝结在山里的植物上,小孩走过一片路径就碰下一大片露水,衣服上沾湿一片,像是他昨夜的泪水。
早晨的空地没有了萤火虫,却比萤火虫更加明亮。草地,树丛,清新的空气,一切都那么美好自然。
许温然折下一根树枝,就像安静宁喜欢的那样,把树枝当做剑,扫清前方的小小障碍。早餐依旧,他又想起了之前的那本食谱,想起安静宁问他这道那道题。
早晨的骄阳过了山丘,让许温然想起那天他和安静宁一起跑出去,看到的那个落日。
许温然没什么要带的东西,就一幅画,一个手链,剩下的他都用一个小袋子装了起来。
一个人坐在秋千上等着那辆汽车来临。
好像等了许久,但太阳还是在那个地方,没有上升没有下降,温度微微热了起来,世界重新喧闹繁华。
福利院还是那样,重新开放的海棠花迟早会凋谢,院墙旁的蒲公英被晨风吹散,无名的小草从石缝旁边生出,顽强坚韧。
许温然登上了汽车。
在世界无声的净白里,他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