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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紧俯下身去,问她想要什么。她的声音低微沙哑,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好像对刻石师傅口授碑文似的:
“你为我劝劝杰然,不要花钱了,我治不好了,叫他把儿子带到身边来,再找一个女人过日子。”
“你快别这样想,你会好起来的。”
她没有说什么,从被窝里抽出布满针孔的瘦骨嶙峋的左手。我看见她手心里攥着什么,她示意我摊开手掌。
她放在我掌心的是一道闪电。
我的紫萝兰胸花!
酸楚的热浪压迫喉管,我淌下的是苦涩的泪水。
从卓杰然那“金屋”回来的第三天,我发现紫萝兰胸花不见了,以为放在自己房间的什么地方,并不当一回事。我就是再换一只脑袋也不会想到失落在卓杰然那里并且被卓妻发现。
卓妻被突然检查出来的绝症击倒了,紫萝兰胸花又残忍地夺走她对人生的最后一线光明。善良的女人终于像黑夜心甘情愿让位给白日一样,真心实意诚地嘱托我劝说她丈夫好自为之。
没有任何理由说明卓妻已经知道我李萍萍做了一回尚未破坏他人家庭幸福的第三者,因为她要是知道自己所信任的女人就是紫萝兰胸花的主人,无论胸怀怎么宽广也不可能心平气静,我是分明看见她把胸花放在我掌心之后轻松地舒了一口气,恬然地闭上双目,有一种神游幻境的气韵。
护工说我是第一个来探望病人的女人。
第一个?
我忽然觉得卓妻微微挑着的嘴角似乎还隐藏着什么不便明言的秘密,我在心里说道:“但愿你好起来,陪着卓医生走完人生旅程,如若你真有不幸,我会记住你的嘱托,劝卓医生把儿子带到身边,再找一个女人过日子,但这个女人不会是李萍萍,因为李萍萍要是那样做,她的心会一辈子不得安宁!”
卓医生回来了,他把我拉到一旁,介绍了妻子令他措手不及的病情。我默默地递给他一张银行卡,他推却道:
“你放着,需要的时候再找你。”
生活对谁都不会是一支轻音乐,卓医生一夜白发丛生,可见是个感情质量较高的男人,我自始至终没有告诉他什么。
就这样我来来去去忙了一个星期。
七天后宇大娟做激光手术的部位基本长好了,我来给她换药。
寒流南下,连我这个北方人都感到海风刺骨。街上行人稀少,行色匆匆,都恨不得立即躲进家里去。
来到楼下,破旧不堪的窗门扇户,都在凛烈的寒风中抖颤,发出各种频率的声响。
狭窄的楼道灯光暗淡,恐怖影视片里常常有这样的镜头,魔鬼撒旦就站在黑暗的拐角里。我气喘吁吁一口气直奔五楼,听见516房间传出哭声,知道情况不妙,猛地用力推开房门,屋里屋外都吓一大跳。
屋里多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和一个穿着紫色衣服的女孩。泪痕未干的宇大娟给我作了介绍,中年女人是她的妈妈,女孩是她的妹妹宇二娟。听说我就是宇大娟的救命恩人李姨,中年女人连忙说了好几声谢谢,表示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我李医生的大恩大德。而后,就诉说她找女儿找得好苦,原想家乡治病比较省钱,就叫女儿回去,哪知老家伙一听医生说是性病就狠心将女儿乱棍打出。接着,她又骂女儿不懂事到处流浪,要不是遇到菩萨心肠的李姨,怕是早就成了异乡的孤魂野鬼了。说罢,母女三人抱头痛哭。
宇大娟的妈妈脸庞苍白浮肿,我看了一眼她的双脚,肿胀得快要裂开口子似的,这显然是严重肾炎、水潴留的典型症状。作为医生,我本该顺便提醒她一句,叫她一定要赶紧去医院治疗,但我竟没有说出口。我忽然想起贾主任的提醒,不要给自己添麻烦了。我也忽然想起卓杰然说的一件事情,区里有人找老祈老板募捐,老祈老板说我是企业家不是慈善家,待我成了气候自然会回报社会。人们谴责老祈老板黑心肠,可也有人说老祈老板说的其实也没有错。我李萍萍是一个医生,医生有两种,一种有目的性,一种有使命感,我李萍萍是想二者兼得,既想多挣钱,又想治病救人,所以我就得适可而止,救宇大娟一人足矣!安知我成了李富婆后不会兴建一座打工仔慈善医院乎?。
我给宇大娟换上药就走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愈下愈大。(未完待续)